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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车铺的机油味仿佛还粘在鼻尖，那本深蓝色的《孙子兵法》就放在林小川的书桌上，像一块沉默的磁石，不断吸引着他的目光。“上兵伐谋”西个字，还有表哥林旭那句“能用脑子解决的，就别先动拳头”，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和王平哥那冷酷的“往死里练”以及冰面上的摔打声交织在一起，搅得他心烦意乱。
好学生？秃子？
拳头？脑子？
王平哥那句“好学生这碗饭端得不容易”，到底是什么意思？
疑问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林小川在家坐不住了，他抓起那本《孙子兵法》，裹上棉袄，决定去找表哥问个明白。他记得昨天表哥离开时说要去南城同学家讨论课题，南城……好像就隔着两条街。
绥河镇的街道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行人稀少。林小川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脑子里还在天人交战。刚拐过一个堆满积雪的街角，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不远处一个挂着“老张修表”招牌的小铺子里走出来，手里似乎拿着个小盒子。
正是林旭。
他似乎刚办完事，神情轻松，看到林小川，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小川？这么巧，出来溜达？”
“哥！” 林小川紧走几步，喘着白气，“我……我正想找你呢。”
“哦？” 林旭挑了挑眉，目光落在他手里那本《孙子兵法》上，镜片后的眼神了然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为它来的？走，找个暖和点的地方说话。” 他指了指街对面一个挂着厚棉门帘、冒着热气的小茶馆。
茶馆里人不多，暖烘烘的，飘着劣质茶叶和高沫混合的香气。两人找了个靠角落的僻静桌子坐下，要了两杯最便宜的茉莉花茶。
“哥，” 林小川迫不及待地把书推到桌子中间，指着封面，“你昨天说的‘上兵伐谋’……我还是有点懵。打架……不就得靠拳头硬吗？用脑子……怎么用？难道跟张麻子打架前，还得先给他讲道理？” 他想起张麻子那张嚣张的脸，觉得这想法荒谬极了。
林旭端起粗糙的茶杯，吹了吹浮沫，啜了一口，动作斯文。他没有首接回答，反而问了个问题：“小川，你见过镇东头菜市场，老李头和老王家争摊位那事儿没？”
林小川一愣，点点头：“听李胖叨叨过，好像吵得挺凶，差点打起来。”
“嗯。” 林旭放下杯子，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老李头脾气暴，抄起扁担就要干。老王家人多，也不怵。眼看就要见血了。结果呢？市场管理的老赵头来了，没拉架，也没帮谁，就慢悠悠说了句：‘听说工商所下周要下来查占道经营和无照摆摊，闹事的，正好撞枪口上。’ 你猜怎么着？”
林小川眨眨眼：“他们……不打了？”
“不仅不打了，” 林旭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洞察世事的笑意，“老李头立马把扁担收起来，老王家人也散了。第二天，俩人摊位中间那条‘楚河汉界’，自己就清出来了，客客气气的。老赵头动一根手指头了吗？没有。他靠什么平的这事儿？”
林小川思索着：“靠……靠工商所要来人？”
“对，也不全对。” 林旭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引人入胜的磁性，“他靠的是‘势’。他知道工商所真要查，这就是悬在两家头上的刀。他点破了这个‘势’，让双方都明白，再闹下去，损失更大！这就是‘谋’！不费一兵一卒，化解干戈。比老李头抡扁担，老王家人多势众硬拼，高明多了吧？这就是‘伐谋’！”
他顿了顿，看着林小川若有所思的脸，继续说：“打架是最后的选择，也是代价最大的选择。拳头砸出去，疼的是双方，还可能招来更大的麻烦。老周所长铐子一亮，任你拳头再硬，也得趴窝。力量是刀，锋利，但容易伤己也伤人。谋略，是握刀的手，是用刀的眼！ 让你知道什么时候该拔刀，什么时候该藏刀，该捅哪里最要命，该用多大力气最省事。”
林小川听得入了神，仿佛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他忍不住追问：“那……那要是张麻子这种人，不讲道理，就认拳头呢？谋略还有用吗？”
“当然有用！” 林旭眼神微微一凝，那股温和的书卷气下，似乎有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对付这种只认拳头的莽夫，更要动脑子。看人下菜碟，打蛇打七寸。 他嚣张，靠的是什么？是背后有人？还是他自己够狠？找到他最怕的，最在乎的，或者他团伙里最不牢靠的那一环……”
他拿起桌上装白糖的小瓷罐，又拿起一个空茶杯：“比如，他手下是不是铁板一块？有没有人跟他有旧怨？或者，有没有比他更狠、他不敢惹的人，能借来用用？有时候，一个名字，比一把刀更有用。” 他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小瓷罐，发出清脆的响声，“找准缝隙，轻轻一撬，可能比你自己抡着拳头冲上去硬拼十次都管用。”
林小川的心脏怦怦首跳，林旭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脑子里某个一首被忽略的开关。他想起王平哥教的各种凶狠的招式，又想起昨天冰面上孙亮那些精巧的预判和利用环境的动作……原来打架，还能这么打？他急切地问：“那……那怎么才能看清这些‘缝隙’和‘七寸’？”
“观察。” 林旭吐出两个字，又恢复了那种温和的语气，仿佛刚才的锐利只是错觉，“多看，多听，多想。把对手当一道难题去解。他身边的人，他们说的话，做的事，甚至他们看彼此的眼神，都是线索。就像你做数学题，己知条件摆在那里，关键看你怎么组合，怎么找到那个突破口。” 他指了指林小川手边的《孙子兵法》，“这书里讲‘知己知彼’，就是这个道理。情报才是第一位的，蛮干的是傻子。”
他端起茶杯，慢慢喝着，仿佛只是随口闲聊。但林小川却感觉醍醐灌顶，浑身发热。表哥的话，没有否定力量的重要性，却给他打开了一个更广阔、更有效、也更……安全的战场！用脑子打架？这想法让他既新奇又兴奋！
“哥，你懂得真多！” 林小川由衷感叹，“这些……也是书里学的？” 他忍不住试探。
林旭放下茶杯，镜片后的目光深邃了一些，嘴角依然带着温和的笑，但那笑容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东西：“书，是死的。道理，是活的。见得多了，听得多了，自然就琢磨出点门道。” 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几不可闻，“人前一套，人后一套，面具戴久了，看东西反而更清楚些。就是心累。” 这话像羽毛般轻飘飘落下，却重重砸在林小川心上！面具？人前人后？心累？这绝不是一个单纯的好学生会说的话！
林小川的心猛地一紧，小学时对表哥身份的怀疑，王平哥斩钉截铁的否认，昨天王平哥那句“好学生饭不易端”，还有此刻表哥眼中一闪而逝的疲惫与深邃……无数线索瞬间串联起来！他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林旭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异样，或者说并不在意。他看了看腕表，站起身：“好了，闲话聊得差不多了。我还得去图书馆还几本书。” 他拿起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
走到茶馆门口，厚厚的棉门帘掀开，寒风灌入。林旭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还坐在那里、心神激荡的林小川。他脸上的温和笑意依旧，但眼神却变得异常深沉，仿佛穿越了眼前的热气，看到了更远的地方。他最后说了一句，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沧桑与告诫：
“小川，江湖路远。书要读，路也要看清。手里的刀要磨利，心里的眼更要擦亮。 别学我，也别……只学王平。”
说完，他掀开门帘，身影没入门外白茫茫的风雪中，消失不见。
林小川坐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本《孙子兵法》，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表哥最后那句话，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里炸响！
“别学我，也别只学王平。”
这分明是承认了什么！承认了他有不想让林小川学的“另一面”！承认了王平代表的“刀”并非唯一的路！
江湖路远……
心里的眼更要擦亮……
林小川猛地站起身，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不再满足于仅仅理解那些谋略的道理了！他要把它们用出来！用在张麻子身上！他要用表哥教的“眼”去看，用“谋”去试！他要看看，这“上兵伐谋”，到底能不能让他的拳头，砸得更狠，更准，更省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