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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祐望着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迹，一眼便认出这是胤禛的亲笔，心头蓦然涌起一股暖意。
他的指尖抚过信笺上铁画银钩的笔锋，檀香笺触手生温，仿佛能看见阿哥所里那人悬腕执笔时袖口沾的松烟墨痕。
他小心挑开火漆封印。
“七弟安好，见字如晤。”
八个字甫入眼，承乾宫东暖阁的檀木香便扑面而来。
西哥以往总爱在写字时燃一炉沉水香，说这般墨迹里便能沁出暖意。
“自汝南下，己逾月余。宫中诸事皆顺，惟额娘思念甚深，时有伤感。”
“然八弟乖巧，常携九弟、十弟来承乾宫请安，亦能稍解额娘思子之情。”
读到此处，胤祐的眼前仿若浮现出额娘佟佳氏眼中含泪却强颜欢笑的模样，心中顿时泛起一阵酸涩。
“额娘每日必为七弟祈福，愿汝在外平安康健。为兄亦时常回承乾宫陪伴额娘，共话家常。”
刚念及此，胤祐鼻尖猛地一酸，泪水险些夺眶而出。西哥还是那个最懂他的西哥，总是默默为他操持着一切。
“江南风光，可曾尽览？身子可曾抱恙？饮食起居，可还习惯？”
这一连串的问句，每一个字都饱含着胤禛深深的关切。
胤祐嘴角微微上扬，西哥还是这么唠叨，像个老妈子似的，但这唠唠叨叨却让他感到无比温暖。
他提起笔，蘸了蘸墨，准备给胤禛回信。
“西哥亲启，展信舒颜。”
“江南风光，确与京城迥异。弟流连山水之间，身心愉悦，未曾染病。”
“曹家待我甚厚，饮食起居皆为妥帖。西哥勿念。”
胤祐思索片刻，又添上一句：“近日夜观星象，见月朗星稀，思及与西哥同处一片天空之下，虽远隔千里，亦觉心意相通。”
他放下笔，对着信纸轻轻吹了口气，墨迹逐渐干透。随后，将信纸仔细折好，装入信封，在封口处特意用上一小块蜜蜡，压上一个小巧的“祐”字。这是他和西哥之间独有的小秘密。
“来人。”胤祐轻声唤道。
小顺子立刻从外面快步走进来，躬身垂首，恭敬说道：“爷有何吩咐？”
胤祐将信递给他，郑重说道：“将这封信，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务必亲手交给西哥。”
“嗻！”小顺子双手接过信，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仿佛那不是一封信，而是一件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他心里明白，这封信对于现在的主子们而言，比什么都重要。
“对了。”胤祐又赶忙补充道，“再备一份礼，挑些江南的稀罕玩意儿，送去承乾宫，就说是……就说是孝敬额娘的。”
他本想说“就说是我的心意”，可话到嘴边，转念一想，又觉不妥。
如今自己身在江南，化名佟鹤京，若是贸然以皇子身份送礼，只怕会招来猜疑，反而给额娘增添麻烦。
小顺子心领神会，点头应道：“奴才明白，定会办妥此事。”
待小顺子退下后，胤祐起身，缓缓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户。
窗外，一株桂花树正肆意绽放，金黄色的花朵密密麻麻地缀满枝头，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恍惚间，竟觉得这香气里都裹挟着一丝家乡的味道。
“也不知道，京城现在是什么光景……”他低声喃喃自语。
一阵微风轻轻拂过，几片桂花瓣悠悠飘落窗台，恰似他此刻的心情。
“主子，该用午膳了。”香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胤祐回过神来，转身对着她微微一笑：“知道了。”
午膳依旧十分丰盛，曹家的待客之道，确实无可挑剔。然而，胤祐却有些食不知味，心里始终惦记着胤禛的回信。
傍晚时分，曹颙前来拜访。
“鹤京兄，今日功课如何？”曹颙满脸笑意地问道。
胤祐放下手中的书卷，连忙起身相迎：“尚可。曹兄可是有事？”
他虽己渐渐习惯了“佟鹤京”这个名字，但每次说出口时，还是会隐隐觉得有些别扭。
曹颙笑着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得了一幅前朝名家的山水画，想请鹤京兄一同鉴赏鉴赏。”
胤祐这辈子刻意表现出对书画颇有兴趣的样子，一听这话，欣然应允：“好啊，求之不得。”
两人一同来到曹颙的书房，墙上挂着一幅长长的画卷，笔墨酣畅淋漓，气势雄浑磅礴。
胤祐走近细细端详，只见画面中山峰高耸对峙，云雾缭绕其间，瀑布飞泻首下，仿若人间仙境。
“好画。”他不禁脱口赞叹，“笔法苍劲有力，意境深邃悠远，确是难得的佳作。”
曹颙见他如此喜欢，心中十分欢喜：“鹤京兄果然好眼力。这幅画是家父托人从苏州寻来的，据说是唐寅真迹。”
唐寅？
胤祐心中猛地一动，唐伯虎可是明朝赫赫有名的风流才子，他的画作放到后世，那可是价值连城。
“曹兄家学渊源，令人钦佩。”他由衷地感慨道。
曹颙谦逊地笑了笑：“鹤京兄过奖了。家父常说，读书人当以书画陶冶情操，方能修身养性。”
两人又兴致勃勃地品评了一番书画，相谈甚欢。胤祐虽然前世对这些了解不多，但这辈子在宫里生活许久，也有了自己独特的见解。眼见夜幕渐渐降临，他便告辞回房。
走在回廊上，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夜空。
今夜的月亮格外皎洁明亮，宛如一只光洁的玉盘高悬在天边。
他突然想起，自己给胤禛的信中，曾提到“夜观星象”。也不知西哥看到这封信时，会不会也抬头仰望，看看这同一轮明月？
从前在尚书房的夏夜，西哥总爱用井水镇着的酸梅汤在青砖地上写"祐"字。水迹转瞬即逝，却在他心头烙成永恒的金印。
而今这轮秦淮月，可也照着紫禁城九重宫阙琉璃瓦上未化的霜？
想到这儿，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这个笑容一闪而过，迅速隐没在夜色之中，无人察觉。
唯有月光，依旧明亮如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