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义那半提着裤子、攥着证物袋、踉跄狂奔的悲壮背影,成了西九龙警署当天最富冲击力的一幅画面。走廊里回荡着运动鞋的“啪嗒”声、松紧带拖地的“沙沙”声,以及他带着哭腔的“借过!借过!”,最终消失在通往后勤部的拐角。
张大勇嘴角抽搐着收回目光,额角青筋突突首跳。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股想把所有备用裤子都锁进保险柜的冲动,转头看向苏小曼,眼神重新淬上冷冽的锋芒。
“苏sir,”他声音低沉,“‘请’林美凤过来。高婕,准备好录音录像。”
“是!”高婕立刻行动。
隔壁起居室的门被推开。林美凤依旧一身黑色香奈儿,妆容精致,但眉宇间那丝强装的镇定在看到张大勇和苏小曼冰锥般的眼神时,如同薄冰般碎裂。她优雅地走进书房,高跟鞋踩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Madam Su,张sir,还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吗?”她声音平稳,却掩不住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赵太,”苏小曼没有请她坐,开门见山,声音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冰冷,“请你解释一下,昨晚九点半左右,你在二楼小客厅,是和谁通电话?通话内容是什么?”
林美凤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脸上迅速堆起困惑:“通电话?昨晚?我…我在房间做facial,很早就睡了,没打过电话啊?阿萍是不是听错了?”
“听错了?”张大勇冷笑一声,啪地将那份佣人阿萍的补充笔录拍在书桌上,手指用力点着上面那句“太太在小客厅打电话,说‘今晚一定要搞掂佢(搞定他),再唔係(再不行)大家一齐死(大家一起死)’!”,“阿萍就在门外擦扶手!听得清清楚楚!赵太,你系唔系(是不是)在威胁紧(威胁着)某人,要‘搞掂’赵先生?!”
“污蔑!赤裸裸的污蔑!”林美凤脸色瞬间煞白,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冒犯的愤怒,“阿萍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她一定是收了别人的钱来陷害我!我要告她诽谤!”
“告唔告(告不告)系后话(是后话)。”苏小曼不为所动,目光如鹰隼般锁死她,“第二个问题。书房这个水晶烟灰缸里,有一个沾了鲍汁的雪茄烟头。烟头过滤嘴上,有你的口红印痕和‘午夜玫瑰’香水残留。唾液DNA也显示,抽烟的人不是你先生。赵太,你点解释(怎么解释)?点解(为什么)你会喺(在)书房,抽一支沾咗(沾了)鲍汁嘅雪茄(的雪茄)?”
林美凤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精心描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强作镇定:“我…我点知(怎么知道)?可能係(是)鼎坤抽完乱丢嘅(乱丢的)?或者…係(是)之前有客人来过?张sir,你哋(你们)唔好含血喷人(不要含血喷人)!”
“客人?”张大勇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让林美凤窒息,“咩(什么)客人会着(穿)深蓝色喀什米尔西装?会留低(留下)蓝色纤维喺(在)地毯同埋(和)赵生指甲缝?会留低指纹喺(在)黄金马桶冲水制(按钮)上?赵太,你係唔系(是不是)想话(想说),昨晚仲有(还有)第二个着蓝色西装嘅男人(的男人),喺(在)书房同埋(和)卧室出现?!”
“我…我唔知(我不知道)!”林美凤彻底乱了阵脚,声音开始发颤,眼神惊恐地躲闪,“我咩都唔知(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哋屈我(你们冤枉我)!”
“唔知(不知道)?”苏小曼的声音陡然转厉,“咁(那么)书房地毯上倒伏嘅绒毛根部,点解会(为什么会)有你美甲上脱落嘅碎钻(脱落的碎钻)?!你唔通想话(难道想说),係赵先生自己抠地毯(自己抠地毯)抠到你嘅碎钻(你的碎钻)?!”
“碎…碎钻?”林美凤下意识地看向自己保养得宜、此刻却微微颤抖的双手,那精心镶嵌的水钻在灯光下闪烁。她最后的防线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骆驼,彻底崩溃!
“啊——!!!唔係我!唔关我事(不关我事)!”她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精心打理的发髻散乱开来,“係佢逼我嘅(是他逼我的)!係佢逼我嘅(是他逼我的)!”
“边个(谁)?!”张大勇和苏小曼同时厉喝!
“係…係阿豪(是阿豪)!”林美凤泪流满面,语无伦次,彻底撕下了优雅的伪装,“係佢(是他)!佢(他)欠咗(欠了)地下钱庄几千万(几千万)!班大耳窿(放高利贷的)话(说)再唔还钱(再不还钱)就斩死佢(砍死他)!佢(他)走投无路…就…就谂到(就想到)佢老豆(他老爸)份遗嘱(那份遗嘱)!佢(他)话(说)只要老豆(老爸)一死,佢(他)就能攞到(拿到)钱…佢(他)知道我同(知道我和)鼎坤…有啲嘢(有些事)…佢(他)就用呢个(用这个)威胁我…要我帮手(要我帮忙)…”
“帮手点样(帮忙怎样)?!”苏小曼追问。
“佢(他)…佢(他)安排好晒(安排好一切)!”林美凤哭喊着,“佢(他)知道鼎坤欠债,知道我同鼎坤嘅关系(我和鼎坤的关系)…佢(他)叫我九点半打比(打给)鼎坤,用我嘅手机(我的手机),激佢(激他)去揾(去找)大佬(大哥)要钱,话(说)大佬(大哥)准备彻底断佢粮(断他粮草)…鼎坤脾气躁(脾气暴躁),一定会同大佬吵(一定会和大哥吵)…佢(他)仲(还)叫我,等鼎坤入咗(进了)书房,就…就去二楼小客厅等(去二楼小客厅等着)…如果听到入面(里面)吵得好犀利(吵得很厉害),大佬(大哥)可能会心脏病发…就…就叫我扮好心(装好心)入去(进去)…佢(他)畀咗(给了)我一粒药…话(说)係特效强心剂(特效强心剂)…叫我趁大佬(大哥)唔舒服(不舒服),捂佢个口鼻(捂他口鼻)喂佢食(喂他吃)…话(说)可以救佢(可以救他)…但…但係(但是)我捂落去(捂下去)之后…大佬(大哥)佢…佢挣扎咗几下(挣扎了几下)…就…就冇(没)声出了…我惊到死(吓死了)…唔知点算(不知道怎么办)…阿豪(阿豪)就喺(就在)外面…佢(他)同鼎坤两个(和鼎坤两个)将大佬(大哥)搬去(搬到)马桶上…摆成咁(摆成那样)…十点几(十点多)佢(他)仲叫我(还叫我)去冲水…制造假象…”
真相如同冰水浇头!主谋竟然是那个看似纨绔败家、实则心狠手辣的赵子豪!利用父亲和叔叔的矛盾,利用母亲的情感和把柄,精心策划了一场借刀杀人的毒计!林美凤和赵鼎坤,都成了他棋盘上可悲的棋子!
“药呢?!药喺边(药在哪里)?!”张大勇厉声问。
“冇…冇咗(没了)…冲走咗(冲走了)…”林美凤在地,失魂落魄,“阿豪(阿豪)话(说)系强心剂…点知(谁知)…点知係毒药(谁知是毒药)啊…” 她发出绝望的哀嚎。
“赵子豪人呢?!”苏小曼立刻对着对讲机低吼。
“报告苏sir!赵子豪在起居室!他…他刚才说去洗手间…”对讲机里传来高婕急促的声音,接着是一阵混乱和惊呼,“不好!他打晕了看守的军装!从二楼露台跳下去了!跑了!”
“追!全城通缉赵子豪!”苏小曼的声音带着雷霆之怒。
警笛再次撕裂深水湾的宁静。一场豪门惊变,以最丑陋的方式落幕。弑父的逆子,被胁迫的情人,沦为工具的血亲…黄金马桶冰冷的金光,映照着人性最贪婪扭曲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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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九龙警署 证物室**
黄金马桶作为关键证物,被暂时存放在这里。它依旧金光闪闪,钻石璀璨,却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总算水落石出。”张大勇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看着聂宝言指挥法证人员小心翼翼地将马桶装箱封存,“为咗钱(为了钱),连老豆(老爸)都杀…仲要(还要)嫁祸畀(嫁祸给)亲叔叔…畜牲!”
“最讽刺嘅係(是),”苏小曼站在一旁,声音清冷,“赵鼎天坐拥亿万家产,最后死于自己最钟意嘅(最喜欢的)鲍鱼引发嘅(引发的)一连串阴谋,坐喺(坐在)自己引以为傲嘅(引以为傲的)黄金马桶上断气。钱,究竟带畀(带给)佢(他)啲咩(什么)?”
聂宝言没有参与感慨,她正戴着白手套,极其仔细地检查着马桶水箱的内部结构。强光手电下,水箱内壁除了水垢,似乎并无异常。就在她准备移开灯光时,眼角余光瞥到水箱底部靠内侧的角落里,似乎卡着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黑色物件**。
“等等。”聂宝言示意助手递来长柄镊子。她小心翼翼地探入水箱,镊子尖精准地夹住了那个小东西。
拿出来一看,是一个**指甲盖大小、扁平的黑色塑料方块**,有点像某种电子设备的存储卡(SD卡),但形状更不规则,没有任何标识。
“这是什么?”张大勇凑过来。
“不知道,卡在水箱最里面,不像是无意掉进去的。”聂宝言皱眉,将这个小方块放进证物袋,“需要技术科解密。”
“叮铃铃…” 苏小曼的手机响起。她接通,听了几句,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技术科初步解密了赵鼎天书房的电脑。”她挂断电话,看向张大勇和聂宝言,声音低沉,“在他的加密文件夹里,发现大量与境外账户的异常资金往来记录,数额巨大。收款方代号…‘青瓷会’。另外,还有几份加密的货物清单扫描件,上面罗列的不是普通商品,而是…**各类高价值文物和古董**!包括一些…从未在公开市场出现过、疑似非法渠道获得的‘鬼货’!”
青瓷会?文物走私?
张大勇和聂宝言瞬间意识到,赵鼎天的死,恐怕远不止家族内斗谋财那么简单!他背后,很可能牵扯着一个庞大的、国际性的文物走私集团!那个黄金马桶…或许不只是炫富的工具?
“查!”张大勇眼中燃烧起火焰,“查‘青瓷会’!查赵鼎天所有生意往来!特别是古董和艺术品相关!查他最近接触过什么可疑的古董商!那个SD卡…可能就是关键!”
“张sir!苏sir!”李忠义的声音传来。他终于换上了后勤部翻箱倒柜找出来的、一条同样不太合身但至少完整的警裤,虽然裤腿还是有点吊着,但总算不用提着了。他手里挥舞着一张传真纸跑过来。“总部发来协查通报!国际刑警发来预警,一个代号‘青瓷’的国际文物走私集团近期活跃于港岛,其核心成员可能以本地富商身份为掩护!他们惯用的交易信物…就係(就是)**一枚特制的、刻有暗码的青瓷碎片**!”
青瓷碎片?!
张大勇猛地想起,在搜查赵鼎天书房保险柜时,除了现金和文件,角落里似乎确实放着一个**小巧的锦盒**!当时注意力都在文件和电脑上,没来得及细看!
“快!锦盒!”张大勇吼道。
证物员立刻找出那个锦盒。打开,里面铺着黑色绒布,上面静静躺着一枚**约拇指大小、边缘不规则的青白色瓷片**!瓷片表面光滑,背面用极其细微的刻痕,刻着一个**复杂的、如同迷宫般的符号**!
“青瓷碎片!”苏小曼瞳孔骤缩!赵鼎天果然是“青瓷会”的核心成员!他的死…会不会也与这个走私集团内部的倾轧或灭口有关?!那个神秘的“鬼货”清单…那枚藏在水箱里的SD卡…是否就是导致他招来杀身之祸的关键?!
“李忠义!”张大勇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刃。
“到!”
“你!立刻去查赵鼎天名下或者关联的所有古董店、艺术品仓库!特别是最近三个月新盘下来的或者有异常交易的!聂法医,全力破解那个SD卡和青瓷碎片上的符号!苏sir,联系国际刑警,调取‘青瓷会’所有己知成员和活动资料!”张大勇语速飞快,“赵子豪的追捕优先级提到最高!他可能不止是为了钱杀父…他可能也知道‘青瓷会’的事,甚至…想取而代之!”
“Yes Sir!”李忠义挺胸应道,转身就往外跑。这次,他跑得很稳,那条不太合身的警裤没有再掉下来。只是跑过门口时,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惹来几道同情的目光。
苏小曼看着李忠义狼狈却努力奔跑的背影,又看了看证物袋里那枚冰冷神秘的青瓷碎片,最后目光落在那个即将被封存的金光闪闪的马桶上。深水湾的豪门血案看似告破,但水面之下,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危险的古董走私暗网,才刚刚显露出狰狞的一角。
阳光透过证物室的高窗,在黄金马桶上投下冰冷的光斑,如同无声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