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密印残灰
地窖里的死寂浓得能滴出水来。无面影僧化作的金屑尘埃失去了那种诡异的活性,只是缓缓沉降,在摇曳的手电光柱里浮浮沉沉,像一场冰冷的金属雪。
苏砚背靠着冰冷的砖墙滑坐在地,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胸腔深处火辣辣的疼。那感觉很奇怪,仿佛某种沉重的青铜部件强行塞进了他柔弱的凡胎里,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生硬的磕碰。乙木根须早缩回了骨头缝深处,留下空洞的虚弱感。伤口周围的菱纹刺痛未消,像一圈看不见的毒牙,死死咬着他的皮肉和筋络。
“别乱动!”林守坤警官的声音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嘶哑,他踉跄着冲过来,一脚踢开几块溅落的碎瓦片,单膝跪在苏砚旁边。他脸上沾着灰土和几道细小的血痕,制服外套被划破了口子,显然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闪避绝非毫发无伤。
他的手电光先是紧张地扫过苏砚的脖子,看到那些诡异的灰色菱纹,瞳孔猛地一缩。指腹在菱纹边缘试探性地按了按,苏砚顿时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操!”林守坤骂了一声,迅速脱下外套卷成一团垫在苏砚背后,“这玩意儿像烙铁印上去的……感觉是什么邪术反噬。”他经验丰富,虽然不懂超自然,但人体伤痕形态带来的危险信号刻在骨子里。他不敢强行查看伤口深处,转而看向苏砚肩颈更深处的灼伤和水泡,那是被尸水标记腐蚀的部位。
“先处理这些看得见的。”他飞快地从腰间战术包里掏出简易急救包。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那些本该彻底沉寂下去的金色金属尘埃,仿佛被无形的手拨弄了一下,轻微地旋动起来。它们没有散开,反而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缓慢但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聚集——影僧最后湮灭的中心点。
速度越来越快。
几秒钟内,沉降的、漂浮的所有金屑微粒如同倒流的溪水,猛地汇聚凝缩!
嗡——
一声几乎微不可闻,但首刺脑髓的震动响起。
光芒短暂地一闪而逝。并非攻击,而是一种冰冷的、宣告式的印记。
在原来影僧站立的地面,所有的金屑尘埃消失了,只剩下一个清晰的图案烙印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
一枚拇指指甲盖大小,造型古朴繁复的印痕。
林守坤拿着消毒棉片的手僵在了半空,眼珠子死死钉在那个图案上。他脸上的肌肉紧绷着,牙关紧咬,那表情混杂着极度的震惊和一种“终于来了”的寒意。
“潞……潞王密印?”他几乎是挤出了这个名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什么印?”苏砚忍痛问道,顺着林守坤的目光看去。那印记线条方正,雕工繁复,透着古老官印的威严肃穆,但在这污秽的地下室里,只显得妖异莫名。
林守坤没有立刻回答。他猛地将手电光射向地窖深处那个敞开的腐朽木箱内部——影僧最初藏身的地方。光柱扫过,箱底角落赫然躺着几片东西。
苏砚也看到了。那是几块破碎的螺壳,在箱底的灰尘里散发着暗淡的微光。其中一片的形状纹路,他印象极深!和他脖子上挂着的那个能呼应茶脉宇宙的螺壳碎片,以及在地窖入口处找到的那块,简首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三片!
“故宫……又是故宫!”林守坤的声音透着一股压抑的怒火,他指着地面那个微小的潞王密印烙印,“这个印!故宫仓库里一批封存旧档的封箱印鉴模本里有记录!是明代潞王府密库里专用的皇家印信!该死的,这东西怎么会……”他猛地刹住话头,意识到了什么,目光锐利如鹰隼般转向通往楼梯的方向。
“砰!”
地窖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带着老旧的吱呀声。
“砚子!林警官!底下怎么回事?!” 民宿老板程强惊恐的声音在楼梯上响起,伴随着急促下楼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显然,刚才地下那场短暂却惊人的震荡和能量爆发,不可能瞒过楼上的人。
昏黄的光线下,程强的脸出现在楼梯底部。当他看到地窖里的一片狼藉——崩裂的墙壁砖块、碎裂的瓦坛、满地的污秽尘土和积水,特别是背靠墙壁、胸口一片焦黑血污还带着诡异纹路的苏砚,以及半跪在他身旁、警服破损同样挂彩的林守坤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里的恐惧迅速蔓延。
“这……这是……星砂蚀痕?!”他失声惊叫,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目光死死锁定在苏砚颈项下方那圈诡异的灰色菱纹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踉跄了一步。他的恐惧并非全然来自眼前的破坏,似乎更深刻,更发自骨髓。
林守坤反应极快,身体一挺,下意识地挡在了苏砚和地上的潞王密印烙印前。他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刺向程强,戒备和审视毫不掩饰:“你认得这玩意儿?”
程强被林守坤刀子般的目光刺得又是一哆嗦,但他没有退缩,只是眼神更加悲凉,仿佛看到了某种无可挽回的厄运。他喘着粗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蚀’之标记……被它们碰过的活物,就跟埋了引信的火药桶没什么两样……迟早会……”
他的话没说完,目光扫过更深处地面上的金屑湮灭点。那个潞王密印还烙印在那里,清晰无比。
看到那印记的瞬间,程强如遭雷击!那张惊惧的脸庞上,第一次除了恐惧之外,爆发出一种强烈到近乎扭曲的情绪——那是滔天的恨意!那恨意如此浓烈,甚至连他看向重伤苏砚的眼神都变得极其复杂,痛苦、焦灼、一种同病相怜的悲伤,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
林守坤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稍纵即逝的复杂目光,心中的警铃狂响。
就在这凝滞的、充斥着灰尘、血腥、未知恐惧和强烈恨意的氛围中,苏砚努力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臂。他的指缝间,不知何时悄然滑落出一点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粉末。
那不是金屑的冰冷金属感。
那是一种奇异的、带着微弱生命感的墨绿色结晶尘埃,细腻得像古墨研磨出的粉末,又在手电光的斜照下,隐约流淌着一丝极微弱的、星辉般的光泽。
它无声无息地沾在他微张的指腹上,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不起眼的一小撮,来自那场宇宙彼岸为熄灭星砂而燃烧的骨朵……是燃烧殆尽后,存留在他青铜躯壳核心深处,最后、也是最核心的一点——
翡翠星尘余烬。
在这污浊绝望的地窖暗影里,它像一粒沉睡的星辰种子,等待着唤醒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