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的小雨说来就来,没等李南找到旅馆,夜雨如丝飘飘扬扬而下,细密地笼罩着这座边陲小城。李南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在泥泞的街道上艰难前行,寻找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霓虹灯牌在雨夜中闪烁着诡异的红光,将“鸿福旅店”西个字映得忽明忽暗,仿佛在向他招手,又像是在发出某种警告。
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霉味与廉价香薰混杂的气息,令人作呕。前台老板娘倚在雕花红木柜台上,猩红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计算器,那声音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刺耳。听到脚步声,她立刻首起腰,露出一口白得过分的烤瓷牙,那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哎哟,贵客”她踩着十厘米的细高跟绕出来,胸前的翡翠吊坠随着动作晃悠,发出清脆的声响。“看您这气质,是出差谈生意的大老板吧?我们这儿有最安静的套房,设施一应俱全,保准您满意……”
李南扯了扯被雨水打湿的领口,行李箱滚轮在青石板地面发出刺耳声响。老板娘过分殷勤的目光让他想起老家说书人口中的孙二娘,后背不禁泛起一阵寒意。他强压下心中的不安,说道:“不用套房,普通标间就行,有热水能洗澡吗?我赶了一天路,浑身都湿透了”
‘瞧您说的!“老板娘夸张地拍了下他胳膊,香水味呛得人发晕。“我们这儿可是全县城头一份的热水循环系统,24小时不断供!您就放一百个心!”她涂着蔻丹的手指在登记簿上划拉,“先生贵姓?要住多久?”
“姓李,就一晚”李南瞥见登记簿上密密麻麻的入住记录,最近一页却停在三天前,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疑惑。“对了,附近有吃饭的地方吗?我还没吃饭呢!”
”哎哟,早过饭点啦!”老板娘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喷在他耳际,让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不过后厨还炖着老母鸡汤,我让小妹给您端一碗上来?那汤可鲜了,大补!”
李南下意识后退半步,笑着摇头:“不用了,刚才在路口吃了碗牛肉面。”他掏出身份证时,瞥见老板娘盯着证件上的住址突然顿了顿,笑容僵在脸上转瞬即逝。这个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心中的警惕又多了几分。
客房在三楼尽头,老式铜钥匙插进锁孔时发出咔嗒声响。房间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檀香味,混杂着些许说不出的异味。床头台灯蒙着泛黄的蕾丝罩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整个房间显得格外阴森。李南简单冲了个热水澡,蒸腾的水汽中仿佛看见镜面上浮现出扭曲的人脸,他猛地甩了甩头,裹着浴巾躺到床上。床头灯昏黄的光晕里,旅行包安静地立在墙角,那本不该出现的《荒宅谜踪》正躺在夹层中,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不知睡了多久,床头闹钟显示凌晨三点十七分。李南在窒息般的压迫感中惊醒,开着的床头灯将房间照得惨白。他习惯性要翻身,却发现被子沉重得像压着块石头。当他缓缓转过头,心脏几乎停跳——一个穿着素白旗袍的女人背对着他,鸦青长发垂到腰际,正俯身盯着床头柜上的旅行包!她的身形笼罩在阴影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你是谁?"李南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单薄。
女人动作迟缓地转过头,脖颈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节响动。当那张脸完全暴露在灯光下时,李南的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左半边脸肤如凝脂,右半边却布满青灰色的尸斑,漆黑的瞳孔里映不出半点光亮。那眼神空洞而冰冷,仿佛能看穿他的灵魂。
“在书里太闷了,我要上来透透气。”女人咧开嘴角,尸斑下的牙龈泛着诡异的青紫色,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伸出的手半透明得能看见掌纹下的血管,指尖正捏着那本手抄小说。那模样,仿佛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剧痛从手臂传来,李南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真实的痛感与女人脸上嘲讽的笑意同时袭来,他突然想起女儿念念常说的话:“爸爸,故事里的人要是太寂寞,就会从书里跑出来哦。”难道,眼前的这个女人,真的是从那本恐怖小说中走出来的?
“林秋魂在哪?”李南猛地坐起身,后背撞到床头板发出闷响。记忆如潮水涌来,那个总在井边浣衣的温婉女子,那封未写完的情书,还有保险柜里被烧毁的半截书稿……这些回忆,此刻都变成了锋利的刀片,在他心头来回割划。
“到了她该到的地方。”女人突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空洞的瞳孔里泛起涟漪,“她以为写了我的故事,就能困住我的魂魄?太天真了!”那笑声尖锐而刺耳,仿佛要刺破他的耳膜。
“你是人是鬼!”李南抓起枕头砸过去,却眼睁睁看着枕头穿过女人身体落在地上。更恐怖的是,旅店看门的驼背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女人身后,浑浊的眼珠盯着他,嘴角咧到耳根:“该还债了……”老人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仿佛从地底下传来。
尖锐的手机铃声突然刺破死寂。熟悉的《喜欢你没有理由》旋律中,女人和老人的身形开始扭曲消散,临走前女人将小说重重甩在床上,泛黄的纸页间飘落出半张老照片——井台边的少女笑颜如花,脖颈却缠着湿漉漉的麻绳。那照片上的人,分明就是林秋魂!
“喂?喂!”李南猛地坐起,冷汗浸透的睡衣黏在背上。晨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床头闹钟显示上午十点零五分。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凌晨三点十七分的未接来电,备注是“红豆村公用电话”。这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先生!己经过退房时间了,如果续住需要重新登记!”
李南冲过去开门,年轻服务员亚娣抱着登记本站在门口,制服领口别着褪色的工牌。她注意到屋内凌乱的床铺和男人惨白的脸色,递上房卡时犹豫了一下:“先生,您的小说……”
李南这才发现那本《荒宅谜踪》正端端正正摆在玄关柜上,皮革封面还残留着女人指尖的冷意。他接过书的瞬间,亚娣突然压低声音:“昨晚值班,我听见您屋里有说话声……还有奇怪的动静,像是有人在哭……”
“不可能!”李南后退半步,撞到身后的衣帽架。金属碰撞声惊动了楼下的老板娘,踩着高跟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和疑惑,昨晚的一切,真的发生过吗?
“亚娣”老板娘艳丽的妆容在晨光下显得格外阴森,她扫了眼李南苍白的脸色,突然凑近压低声音,“先生印堂发黑,怕是冲撞了不干净的东西?我看您这面相,最近必有血光之灾啊!”
李南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句话,和十多年前离开家乡在渡口遇见一个捕鱼老人如出一辙。那时他带着书稿离开红豆村,老人盯着江面突然说了句:“带着死人故事的人,当心被故事反噬。”难道,这一切真的是命运的安排?
“老板娘会算命?”李南捏紧小说,封面上的油渍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他的手心己经满是汗水,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略懂皮毛。”老板娘抚了抚鬓角,翡翠吊坠在锁骨间晃动,“不过看先生这面相,是要去寻亲?我劝您啊,有些地方,还是不去好……”
“去红豆村”李南咬了咬牙,说出了这个名字。
空气瞬间凝固。老板娘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翡翠吊坠突然"啪嗒"断裂,滚落在地摔成两半。她后退两步撞翻服务车,搪瓷杯叮当作响:“亚娣!还不去晒被子?杵在这儿等死吗?”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望着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李南攥着小说的手微微发抖。楼下突然传来摩托车的轰鸣,他冲到窗边,看见昨夜拒绝载他的摩的司机们正围在旅店门口,其中一人举着手机大声说着什么,屏幕蓝光映在脸上格外狰狞。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警惕,仿佛在谈论着什么可怕的事情。
当他再次来到车站,五辆摩的几乎同时围上来。司机们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头盔下的眼睛却透着恐惧“师傅,去红豆村。”李南话音未落,为首的司机突然调转车头,排气管喷出的黑烟差点糊他一脸:“不知道!没听过这地方”
其他司机也作鸟兽散,引擎声渐渐消失在巷口。李南盯着满地烟蒂,发现每根烟头都被踩得格外用力,仿佛要将某种恐惧碾进地底。远处钟楼传来沉闷的钟声,惊起一群乌鸦掠过灰蒙蒙的天空,翅膀拍打声中,他听见风中飘来若有若无的呢喃“回来还债……回来还债……”
李南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心中充满了迷茫和恐惧。红豆村,这个曾经生他养他的地方,如今为何变得如此恐怖而陌生?那篇神秘的小说,那个诡异的女人,还有所有人对红豆村的恐惧,这一切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他知道,自己己经没有回头路,只能硬着头皮,向着那未知的恐惧,一步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