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西年秋,林九尘化名"林三"混进威远镖局时,檐角铜铃正被雨水敲得叮当响。他低头盯着青石板上蜿蜒的水痕,后颈的旧疤突然发烫——那是十二岁那年,赵清让的药锄擦过留下的印记,如今被新添的刀伤盖住,倒像是条蜈蚣趴在皮肉上。
"新来的,去后院喂马!"总镖头王铁山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犁划过地面。林九尘应声抬头,正对上双环眼,眼白泛着黄浊,像是常年被药渣熏染的。他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本《百病寻源录》,书页间夹着的药方,恰有副"明目散"的方子。
喂马时,他故意将巴豆混在草料里。子夜时分,镖局后院果然响起此起彼伏的马嘶,间或夹杂着镖师们的咒骂。林九尘蹲在柴房顶上,看着周猛提着裤子从茅房冲出来,月光照亮他古铜色的背肌,上面刺着只下山虎,随着动作狰狞欲扑。
周猛是镖局里出了名的莽夫,却总能在走镖时化险为夷。林九尘跟过他三次镖,次次都见他在危急关头从镖车夹层摸出暗器——有时是淬毒的柳叶刀,有时是缠着药线的飞爪。最险那次在断魂岭,二十七个响马将镖车围得铁桶也似,周猛却从马靴里抽出把软剑,剑刃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分明是浸过见血封喉的毒汁。
"小子,发什么愣!"周猛的巴掌拍得林九尘肩头生疼,"总镖头要考校武功,你若不想被赶出去,就机灵着点!"
考校那日,林九尘故意输给周猛半招。他看着对方拳头上凸起的骨节,忽然想起沉江那夜,父亲棺木里伸出的那只手,指甲缝里嵌着江底的青苔。当夜,他潜进周猛房中,在对方练功用的沙袋里掺了把铁蒺藜。
七日后暴雨倾盆,林九尘约周猛在断魂崖决斗。他特意选了处向阳的山坳,雨水混着泥石流将崖底冲成血色的河。周猛来时,腰间缠着九节钢鞭,鞭梢还沾着新鲜的狼血。
"三招之内,你必败。"周猛的嗓门震得树梢雨滴簌簌而落。林九尘却盯着他靴底,那里沾着片紫苏叶——正是济世堂药田里长的那种,叶脉间还渗着暗红,像是未干涸的血。
第一招,周猛的钢鞭卷起腥风,林九尘侧身避过,袖中银针擦着对方耳畔掠过,针尾缠着的药线在雨中绽开朵蓝花。第二招,林九尘故意卖个破绽,任由钢鞭扫中肩头,暗地里却将毒粉拍进对方伤口。第三招,他欺身而上,指尖抵住周猛咽喉,却见对方突然咧嘴一笑,口中寒光暴射——竟是枚含在齿间的毒针。
林九尘翻身滚开时,毒针擦着鬓角掠过,带落几缕发丝。他忽然想起五年前那个雨夜,自己也是这样滚过赌坊的青石板,看着赵清让的药锄在眼前挥舞。此刻周猛的钢鞭又至,他不再躲闪,而是迎着鞭风撞进对方怀中,手中匕首精准刺入心口下方三寸——那是他在父亲账本上看到的,人体最脆弱的穴位。
周猛的惨叫惊飞了崖顶的乌鸦,林九尘却觉得手腕一凉。低头看时,竟是对方临死前反手甩出飞爪,爪钩深深扣进他腕间,铁链那头连着具尸体,正是三日前失踪的镖师。尸体掌心攥着半块玉佩,玉璧上的"嗔"字在雨中泛着血光。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雨幕时,林九尘终于明白周猛的秘密。他站在悬崖边,看着对方坠落的身影在云雾中化作黑点,忽然想起五年前那个改变他命运的夜晚。那时他也是这样站在悬崖边,看着赵清让被官差带走,手中攥着半块玉佩,掌心沁着冷汗。
"你以为杀了他就能当镖头?"清冷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林九尘转身,看见个蒙面女子立在雨中,手中握着柄油纸伞,伞面绘着九转还魂鼎的纹样。更诡异的是,女子眉心有粒朱砂痣,竟与他在水镜中看到的玄真子面容有七分相似。
三日后,威远镖局总镖头暴毙。仵作验尸时发现,王铁山心口插着支银针,针尾连着条铁链,首通镖局地窖。地窖中藏着九口大缸,缸中银水沸腾,水面浮着张张人皮,每张人皮眉心都嵌着支林家银针。而最深处的水缸里,竟泡着具无头女尸,腕间系着半块玉佩,与林九尘怀中的那块组成完整的"忏"字。
此刻的青城山巅,往生花在玄真子掌心绽放。老道长将最后半块玉佩嵌入花蕊,花心中浮现出林九尘的面容,眉心却插着支银针,针尾连着条铁链,首通云霄深处。山脚下传来悠远的钟声,竟与林家药鼎的嗡鸣一模一样,钟声过处,血色月光下,九鼎的纹样在云端若隐若现,鼎口喷出的黑烟化作九个字:
"贪嗔痴慢疑,终须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