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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的梆子刚敲过，林九尘便觉后颈发凉。他跟着那缕若有若无的婴啼声，拐进青城山脚的乱葬岗。雾气在碑林间凝结成形，竟是些缺胳膊少腿的纸人，它们提着白纸灯笼，灯笼上用朱砂写着"阴阳交易处"。
"客官要换皮囊？"
沙哑的嗓音从坟头传来，林九尘定睛望去，只见个佝偻老妪坐在棺材板上剥花生。老妪脸上堆满褶皱，每道褶子里都嵌着片竹叶，叶尖滴着黑血，在她脚下汇成个"换"字血咒。
林九尘摸出玄真子给的铜钱，钱眼处系着根红绳，绳头沾着穿红肚兜女童的胎发。老妪见状突然狞笑，缺牙的嘴里涌出群蛆虫，虫身刻着"林九尘"三字，正顺着她衣褶往坟坑里钻。
"十年阳寿，换张俊脸。"林九尘将铜钱拍在棺材板上，钱纹突然活过来，化作九条铁链缠住他手腕。老妪伸手在他脸上，指尖长着倒刺，每刮过一道皱纹，林九尘便觉魂魄轻一分，仿佛有张人皮正被生生剥下。
"俊脸好说，就怕客官付不起代价。"老妪突然扯开自己面皮，露出张俊美无俦的脸，正是林九尘二十岁时的模样。只是那皮肤下似有活物蠕动，仔细看去，竟是万千婴孩的手指，正抓挠着想要破皮而出。
林九尘踉跄后退，后背撞上块墓碑。碑文突然渗出血水，在他面前凝成面铜镜，镜中映出的不是他此刻的枯槁面容，而是三十年前屠案前的自己——正将活婴投入沸鼎，鼎中浮出的药香，竟与他此刻闻到的腥臭如出一辙。
"换皮容易，合心难。"老妪的声音突然变得空灵，竟与三十年前妻子的腔调一模一样。她将新剥的人皮抛向空中，人皮迎风便涨，化作九张面孔，每张都是林九尘杀过的生灵：猎犬、樵夫、孕妇、婴孩……最后一张，赫然是玄真子年轻时的模样，道袍上浸着黑血，手中拂尘化作柳枝。
林九尘想逃，双腿却被血咒钉在原地。他看着老妪将人皮披在身上，每层皮肉相接处都迸出幽火，火光中浮现出九百九十九个药罐，每个罐底都刻着"林"字，釉面上浮着孩童的面容。更可怖的是，每个药罐都连着条铁链，另一端深深扎进林九尘的琵琶骨。
"这张老人皮，可是用你林家九代人的阳寿织就的。"老妪突然凑近，林九尘这才发现她瞳仁里嵌着片铜镜残片，正是他胸腔中那半块。老妪伸手在他脸上抓挠，每道血痕都渗出黑水，黑水落地即化作穿红肚兜的女童，齐齐伸手拽他的衣角。
"爹爹，疼……"
林九尘突然呕出黑血，血中混着三十年前喂给黑风的毒丸。毒丸落地即化作瘸腿母狗，口中衔着半截脐带，脐带那端连着穿红肚兜的女童。女童伸手拽林九尘的衣角，指尖却滴着狗血，血珠落地成字，竟将《百病寻源录》的空白处填满——每字皆是"林九尘"三字重叠，笔画间嵌着片带血的竹叶。
"以皮换皮，以命抵命。"老妪突然化作玄真子模样，老道手中捧着半截铜镜，镜中映出九百九十九座坟茔，每座坟前都插着支柳枝，柳叶间垂着西十九颗婴孩乳牙，"这鬼市的魔考，考的是你敢不敢首面因果。"
林九尘看着自己的面容在铜镜中迅速衰老，皮肤下似有活物蠕动，正是方才老妪展示的婴孩手指。他忽然明白，这三十年他换的何止是皮囊，分明是将林家九代人的阳寿都押在了屠刀上。每层人皮下，都埋着段未偿的债，每道皱纹里，都刻着道未解的咒。
"我换！"林九尘突然嘶吼，将剩余阳寿尽数拍在棺材板上。铜钱红绳突然断裂，蛆虫顺着他手腕钻入体内，在五脏六腑间啃噬出"因果"二字。老妪狞笑着将老人皮罩在他头上，皮肉相接的刹那，林九尘听见体内传出锁链断裂声，腕间骷髅纹路随之消散一分。
更奇异的是，每道裂痕中都浮出段记忆：三十年前他将毒药灌进猎犬喉管时，黑风眼里的哀求化作滴泪，正嵌在老人皮的眼角；二十年前他活埋那对母子时，孕妇腹中胎儿的踢打化作块胎记，烙在老人皮的腮边；十年前他亲手掐死疯癫的妻子时，她口中未说完的"当家的……"化作道皱纹，刻在老人皮的唇边。
当最后一道裂痕合拢时，林九尘忽然闻到股熟悉的奶香，正是夭折长女出生时的体味。他伸手抚脸，指尖触到的不是皱纹，而是片温热的皮肤，皮肤下似有活物蠕动，仔细听去，竟是万千婴孩的笑声，笑声中混着犬吠，震得乱葬岗纸钱纷飞。
"皮囊易主，因果难消。"玄真子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老道却不知何时立在碑林外，手中拂尘化作柳枝，"这鬼市的交易，买的不是容颜，而是你未偿的债。"他忽然将柳枝刺入林九尘心口，搅动时带出团团黑雾，雾中浮现出九百九十九个药罐，每个罐底都刻着"林"字，釉面上浮着孩童的面容。
林九尘看着自己的心脏被柳枝挑出，在火光中化作粒金丹。金丹表面布满裂纹，每道裂痕里都嵌着个婴孩的面容，他们齐齐张嘴，吐出的却是犬吠声。更可怖的是，金丹核心裹着片带血的竹叶，叶脉间刻着个小小的"林"字，与他胸腔中的铜镜残片完全吻合。
晨钟响起时，林九尘握着新生的门牙走出乱葬岗。山道上，昨夜泼洒的墨汁己化作青草，草尖凝着露珠，映出玄真子扫阶的身影。老道每扫一下，林九尘便觉魂魄轻一分，首到第九千九百九十九下时，他忽然看清自己掌纹——那哪里是生命线，分明是条用狗牙刻出的黄泉路，路尽头立着面铜镜，镜中映着个瘸腿道人，正一瘸一拐地走向朝阳，而道人怀中，抱着个穿红肚兜的女童，女童脸上罩着张布满裂痕的老人皮，皮肉相接处渗着黑血，血珠落地成字，写着"林九尘"三字，笔画间嵌着片带血的竹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