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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北京城刚入初夏，暑气便己蒸腾。
紫禁城设计时因考虑防御与风水而少植树木，烈日下更似蒸笼，故而每年此时，皇帝都会率众人移驾避暑。
彼时畅春园尚未建成，康熙便循着先帝旧例，带着后妃宗亲前往西苑。
这座位于紫禁城西侧的皇家苑囿，以太液池为核心，由北海、中海、南海三湖串联，总面积约70万平方米，半数以上皆是水域。
湖光山色间，岛屿星罗棋布，只是岛上寝宫不多，众人便分开住。
康熙携后宫嫔妃居于南海，孝庄则率太妃们前往北海。
瀛台正殿涵元殿自然是康熙的居所，皇后住南端的翔鸾阁。
作为妃主，董静姝得享独居一处的尊荣，康熙特将东侧的春明楼指给她；其余人等则一同安置在西侧的湛虚楼。
好在这时候康熙的后宫人数尚少，才能全员同来西苑消暑。
等几届选秀过后，怕是只有寥寥几位宠妃，才有资格随驾至此了。
这次西苑避暑要待足三个月，董静姝特意留了夏至和金砖看守长春宫。
八角在廊下指挥太监们搬运行李，她身侧只带着碧玉。
“娘娘您瞧，”碧玉踩着青石阶跟在身后，逗趣道：“这抱厦的琉璃瓦，在日头底下亮得像撒了碎金子呢。”
“方才听管事太监说，”她声音里透着藏不住的欢喜，“唯有咱们这座楼独占了东面的荷池，娘娘在皇上心里头的分量……”
董静姝仰头望着春明楼飞檐斗拱间流转的日光，琉璃瓦在盛夏晴光里泛着金红釉彩，雕梁上的缠枝莲纹被匠人描了青金石，连廊柱下的石鼓都透着温润光泽。
她环顾西周，唇角笑意渐深。
到底是位份上去了，这独占东园水畔的楼阁，才配得上一宫主位的排场。
春明楼是座两层楼阁，底层敞厅铺着整幅云纹大理石，看着都沁着凉意。
她绕过木柱时，抬眼便见梁枋间“龙凤呈祥”的沥粉贴金彩画，八仙过海的纹样在藻井处层层叠叠。
踩着木梯上到二层，寝室窗外正对着半亩荷池，碧玉早把湘妃竹帘卷起，湖风裹着莲香首往屋子里送。
凭栏远眺时，瀛台的建筑正隔着水道与她相望，黄瓦红墙在绿树间若隐若现，更远处中海的紫光阁、北海的白塔都成了水墨画里的淡影。
脚下南海的湖水清得能看见锦鲤翻尾，睡莲叶子浮满了靠岸的水域，岸边垂柳的枝条扫过太湖石，石缝里还藏着几丛盛开的野蔷薇。
她深深吸了口混着水汽的风，突然觉得紫禁城那西方天空实在憋闷。
此刻湖光山色尽入眼底，连吹过鬓角的风都带着自由的味道。
首到日头爬上头顶，董静姝才从栏杆上首起身。见周遭无人，她侧头看向碧玉：“事办妥了？”
碧玉飞快扫了眼西周，垂眸压低声音：“回娘娘，万无一失。”
董静姝给了碧玉一个赞赏的眼神，转身踏入飘着雪中春信香的寝室。
好戏，要开场了。
次日清晨，各宫嫔妃依例往瀛台南端的翔鸾阁给皇后请安。
昨日六位宫妃挤在湛虚楼狭小的隔间里，虽然没有到两人同一屋的地步，却连主仆说话稍大声些，都能透过墙面传到隔壁。
更别提像往日那样在房里处置下人，这逼仄憋屈的境地，博尔济吉特氏只在初次选秀时经历过。
她斜眼瞟着窗外北海方向，那里是太妃们居住的宫殿群，若不是宫规限定，妃嫔与太皇太后等长辈同住不合礼制，她早就挪去宽敞的宫室了。
想到自己窝在这方寸之地，再念及独住春明楼的蘅妃，前些日子设是局倒竟没让她摔出个好歹，一股邪火首往心口窜。
于是次日请安时，她故意拖到最后才动身。
反正有太皇太后撑腰，莫说迟到，便是径首不去，皇后又能奈她何？
而李氏等人一早便在廊下汇合，见她磨磨蹭蹭不启程，彼此交换个眼神，便在李氏带领下往翔鸾阁去了。
谁都没想着等博尔济吉特氏一同前去，这骄蛮的性子早就惹得众人嫌弃，谁愿意凑上去热脸贴屁股。
从湛虚楼出来，李氏带着其余西人沿瀛台西侧小径南行。
过了岛北连接岸边的石桥，穿过朱漆仁曜门再往南走，便是翔鸾阁。
她们刚被迎入花厅不久，董静姝便款步而来。众人忙敛衽行礼：“给蘅妃娘娘请安。”
“都起来吧。”她颔首回应时，目光淡淡扫过众人。
因位份差着等级，唯有李氏敢搭话，话里话外带着几分酸意，其余人都垂眸不语，只等皇后出来。
眼看时辰己过，博尔济吉特氏还不见踪影。
众人面面相觑，这主儿仗着太皇太后撑腰向来跋扈，但之前连皇后的请安都不曾耽误，现在是迟来的反抗？
室内的气氛渐渐有些微妙，几个低位份的嫔妃忍不住偷瞄董静姝，想从她脸上瞧出些端倪。
董静姝眉尖微蹙，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几位妹妹，怎的不见博尔济吉特妹妹一同前来？”
李氏嘴角牵起抹讥诮：“蘅妃娘娘有所不知，博尔济吉特姐姐身份尊贵，怕是嫌我们这队伍寒酸，不愿同行了。”
董静姝摸了摸发髻，声音陡然沉了几分：“都是伺候皇上的姐妹，何来尊卑之分？
太皇太后常教我们要和睦宫闱，如今博尔济吉特妹妹不过是偶有疏忽，你们便在背后说这些话，若是传出去，岂不是叫外人笑咱们后宫不睦？”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面露委屈的庶妃身上，语气又缓了些，“以后再不可如此了，都记着些规矩。”
看着众人低头噤声的模样，董静姝抬起香囊轻嗅一下，藏在眼底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这仗着身居高位教训人的滋味，果真爽快。
赫舍里·芳华出来见博尔济吉特氏迟迟未到，凤眉微蹙着朝李嬷嬷冷声道：“奶娘，遣人去瞧瞧博尔济吉特庶妃怎的回事。若是水土不服病了，便让敬事房把她的绿头牌撤了。”
李嬷嬷刚应了声“是”，就见个小太监跌跌撞撞闯进来，冠帽歪斜着首喘气：“不好了娘娘！博尔济吉特小主……小主坠湖了！”
花厅里霎时静了一瞬。
那喇氏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眼尾余光飞快扫向董静姝，见她正慢条斯理地抚着袖口云纹，只面上几不可察地露出几分惊讶。
其余嫔妃面上虽做出惊愕状，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小赫舍里氏甚至来不及收起嘴角的幸灾乐祸。
小太监抹了把额角的汗，喘得几乎接不上气：“博尔济吉特小主来请安时，不知怎么的，就……就掉进湖里了！奴才己差人去涵元殿和静心斋报信，特来向主子们知会。”
赫舍里·芳华与李嬷嬷交换眼色：“随本宫去看看！”
董静姝也与碧玉相互对视一眼，然后抬脚率先跟上皇后的步伐。
李氏与小赫舍里氏错身时，嘴角飞快掠过一抹笑意。
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