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在颠簸的床铺上数到第七百三十二声浪花撞击船底的闷响时,终于掀开了沾着海盐气息的毛毯。舷窗滤进的月光像把碎银,在木质地板上勾勒出歪斜的海鸟图案——那是红发海贼团的标志,三天来她盯着这图案,连每根羽毛的纹路都记得比维萨利亚的云图更清晰。
颈间的吊坠贴着皮肤发凉,蓝光在黑暗中弱得像将熄的烛火。自从被扛上船,她就再没让吊坠离开过掌心超过三秒,连睡觉时都攥得指节发白。此刻她借着月光望向门缝,甲板传来的脚步声规律得像潮汐:每隔十七分钟,就会有穿着木屐的人经过,鞋底带着若有若无的朗姆酒味——应该是那个总叼着烟斗的副船长贝克曼。
“吱呀——”
门突然被推开条缝,安妮立刻缩进床角,吊坠蓝光在指尖凝成细小的雷针。但溜进来的只是个藤编食盒,奶油蘑菇汤的香气混着烤面包的焦香,让她空了两天的胃发出不争气的咕噜声。食盒上压着张羊皮纸,用炭笔歪歪扭扭画着:“冷了会腥,热汤配草莓酱面包更好吃——香克斯”,末尾还画了个戴着滑稽三角帽的笑脸。
她盯着那幅涂鸦,想起三天前在甲板瞥见的红发男人。当时他正倚着主桅杆擦拭佩剑,黑色长披风垂落在甲板上,像摊开的乌鸦翅膀。深褐色眼睛扫过她躲藏的舷窗时,唇角扬起的弧度和羊皮纸上的笑脸一模一样——原来他早就知道她在偷看。
“霍普爷爷说,海贼的糖霜下都藏着铁锈。”安妮小声嘟囔着,指尖却忍不住戳了戳食盒里的面包。表皮烤得微焦,撕开后涌出温热的蒸汽,草莓酱的甜香混着面团的麦香,让她想起维萨利亚每年庆典时的“云朵面包”。喉咙突然发紧,她想起爷爷总在她闯祸后,默默烤好面包等在实验室门口的模样。
船身突然剧烈摇晃,安妮慌忙抓住床头栏杆。吊坠蓝光骤然亮起,她“看”见船外的云层正在快速凝结——不是普通的积雨云,而是带着金属光泽的“铁锈云”,这种诞生于新世界无风带边缘的危险气象,会释放腐蚀船身的酸性雨滴。
“全体注意!准备应对酸雨!”贝克曼的吼声穿透甲板。安妮听见此起彼伏的脚步声,有人在她房门外短暂停留,接着传来帆布被拉紧的声响。她贴着门板凝神细听,吊坠的蓝光映出脑海中的云图:铁锈云正从西北方压来,首径超过两公里,而红发海贼团的船只,此刻正处于酸雨覆盖的中心区域。
“不行……”安妮咬住下唇。如果放任酸雨侵蚀,船底的木板撑不过半小时。她想起霍普博士说过:“铁锈云的核心是积电层紊乱的产物,用雷电击碎中央的‘锈核’就能让云层崩解。”但动用能力意味着暴露,而她还不确定这些海贼是否值得信任。
食盒突然发出“叮”的轻响,草莓酱面包上的银叉被震得跳了跳。安妮看见自己映在铜质食盒上的倒影:眉心朱砂痣在蓝光中格外鲜艳,像滴在雪地上的血。十五年来,每当她使用能力,这颗红痣就会发烫,仿佛在提醒某种血脉里的责任。
“轰——”
第一滴酸雨砸在甲板上,发出刺啦的腐蚀声。安妮猛地拉开房门,吊坠蓝光如利剑出鞘,在她掌心凝成首径半米的雷球。走廊里,贝克曼正抱着备用帆布转身,镜片后的目光骤缩——他看见少女赤脚站在阴影里,黑发被能力掀起,眉心红痣与吊坠蓝光交相辉映,像团燃烧的冰火。
“站到我身后!”安妮大喊,雷球脱手而出的瞬间,她踏前半步,用身体挡住通往甲板的楼梯。雷电劈开舱门的刹那,她终于看清外面的景象:整艘船被青灰色的云层笼罩,雨滴砸在护栏上腾起白烟,主桅杆的帆布己出现细密的破洞。
“瞄准云层中央的暗斑!”她的声音混着雷声,吊坠蓝光顺着手臂爬上桅杆,在顶端凝成避雷针般的光刺。香克斯不知何时站在舵轮旁,红披风被酸风吹得猎猎作响,却对着她咧嘴一笑,露出标志性的缺牙:“早就等着呢,小雷云!”
安妮闭上眼睛,任由吊坠的蓝光牵引她的意识。在云层深处,她“看”见了那个旋转的锈核——暗褐色的球体表面爬满闪电状裂纹,正不断吸收周围的积电。当她的精神触须刚碰到锈核,太阳穴突然刺痛,脑海中闪过幅破碎的画面:戴金丝眼镜的女人站在雷云中,指尖凝结的雷电与她此刻的姿势一模一样。
“给我碎!”
五道水桶粗的雷电同时劈向锈核,云层发出玻璃碎裂般的脆响。安妮感觉鼻腔涌出温热的血,却看见铁锈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露出其后缀满星子的夜空。甲板上响起欢呼声,有人递来温热的毛巾,她才发现自己正靠在香克斯的胸前,后者的披风不知何时裹住了她发抖的肩膀。
“干得漂亮。”贝克曼递来装有朗姆酒的小银杯,被香克斯笑着拍开,“未成年不能碰酒精,老规矩。”他低头看着安妮,深褐色眼睛在月光下像融化的巧克力,“不过可以破例给你块草莓蛋糕——厨房的帕比诺可是哭着说,有人偷了他三天的甜点配额。”
安妮猛地推开他,退到栏杆边。吊坠的蓝光己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脚踝的水纹胎记在潮湿的空气中微微发烫。她这才注意到,船员们正用敬畏的目光看着她,刚才被酸雨腐蚀的木板上,残留的雷电焦痕竟形成了与她胎记相同的水纹图案。
“你们……为什么不害怕?”她声音发颤,“我召唤了雷电,还指挥了海王类,你们难道不想把我绑去换悬赏金?”
耶稣布突然从瞭望塔荡下来,手里还拎着没吃完的烤鱿鱼:“小姑娘,能让铁锈云崩解的气象士,可比黄金更值钱。”他朝香克斯努努嘴,“再说我们船长说了,你脖子上的吊坠,和他二十年前在伟大航路某座小岛见过的图腾一模一样——虽然他死活不记得是哪座岛了。”
香克斯突然咳嗽着转移话题,蹲下身与安妮平视:“说起来,你刚才用的雷电招式,和我认识的一个革命军干部很像。”他指尖轻点自己眉心,模仿朱砂痣的位置,“不过他可没你这么漂亮,整天板着脸像块冰雕。”
安妮的瞳孔骤缩。革命军——这个从霍普博士偶尔咳嗽的只言片语中听过的词,此刻从海贼口中说出,竟让她后颈泛起凉意。她想起爷爷藏在笔记本里的羊皮纸,上面画着与吊坠相同的图案,旁边写着“革命军机密”的褪色字迹。
“我要回房了。”她紧紧攥住吊坠,转身时裙摆扫过栏杆,被酸雨腐蚀的木屑突然剥落,露出底下刻着的古老符号——与她脚踝的胎记、吊坠的晶体纹路完全一致。香克斯的目光跟着她的动作移动,嘴角的笑容淡了几分,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客房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安妮靠坐在地板上,望着食盒里几乎没动的面包,突然发现奶油汤里漂着片晒干的蒲公英——那是霍普博士常用来给她退烧的草药。她指尖颤抖着捡起羊皮纸,背面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维萨利亚的气象士从不独行,云层会记住每滴雨水的方向——致安妮小姐”,末尾画着个戴着三角帽、抱着雷云的小人。
窗外传来香克斯的笑声,混着海浪拍打船身的节奏。安妮舔了舔唇角,发现刚才蹭到的草莓酱甜得过分,像裹着糖霜的铁锈,却意外地不让人讨厌。她摸向脚踝的胎记,那里还残留着雷电劈下时的酥麻感,仿佛有什么沉睡的东西,正随着她在新世界的第一次心跳,慢慢睁开眼睛。
吊坠突然发出极轻的“叮”声,蓝光在墙壁上投出个模糊的人影——戴着海楼石手铐的男人站在暴雨中,朝她伸出手,掌心躺着颗泛着海水味的糖果。安妮猛地眨眼,人影消失不见,只有月光依旧温柔地铺在地板上,将海鸟图案的阴影,拉得很长,很长。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