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残雪被穿堂风卷着,如碎玉般扑打雕花槅门,沙沙声恰似无数细针穿刺鲛绡绫罗。
苏清若立在月洞门前,素白衣裙上落着残雪,恰似未融的梨花瓣,领口里探出的小白狐抖了抖毛,红宝石般的眼睛映着廊下将熄的羊角宫灯。
掌事嬷嬷佝偻着腰迎上来,黑玉抹额在暮色里泛着冷光,拂尘穗子扫过地面时惊起几只蛰伏的灶马。
“你先下去吧”
苏清若向掌事嬷嬷吩咐道。
掌事嬷嬷应着声儿退下。
暖阁槅门 “吱呀”裂开条缝,药气混着陈年梅香扑面而来,那气息里裹着紫苏与当归的沉郁,叫人喉头微涩。
薛衣荷半卧在铺着藕荷色锦被的紫檀榻上,素色罗裙上的白梅绣纹被深褐色药汁浸得发暗,恰似雪地里晕开的血痕,随着她微颤的肩线轻轻晃动。
“她栽赃我?”
这句低语从薛衣荷泛白的唇间溢出,声线细若游丝,恰如檐角冰棱坠地,碎成数瓣。
她望着苏清若掌心那枚莹白的纳物珠,珠身流转着月华般的光晕,边缘刻着细密纹路,在烛火下明明灭灭。
指尖不自觉攥紧锦被时,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锦被被揉得扭曲,如她此刻翻涌的心绪。
窗外忽然卷过一阵穿堂风,将绣着银线蝴蝶的帐幔吹得猎猎作响,烛台上的火苗猛地一蹿,映得薛衣荷颊边未干的泪痕如碎钻般发亮。
那泪划过她眼下青影,落进鬓边银蝶步摇的缝隙里,惊得蝶翼上镶嵌的猫眼石流转幽光。
苏清若素手轻抬,将纳物珠置于雕花矮几上。
珠身触到梨木桌面时,发出清越的轻响,她望着薛衣荷骤然睁大的眼,缓缓开口,声线如浸了寒潭秋水:“三日前李珠儿跪在幽梦阁,指节叩着青砖哭称,是你指使她给我下了药。”
“她竟如此污蔑我?!”
薛衣荷猛地坐起,素色罗裙扫过榻边矮几,青瓷药碗被撞得倾侧,深褐色药汁顺着碗沿蜿蜒而下,在梨花木面上绘出扭曲的纹路,如同一道未愈的伤疤。
她望着苏清若鬓边斜插的白玉簪,那簪头雕琢的寒梅与自己裙上绣的白梅竟一般模样,心头陡然泛起莫名的熟悉感,仿佛与苏清若在哪处遇见过。
“同为身处魔宫的凡人女子,我自问待她不薄,”
她的声音陡然哽咽,像被风揉碎的残雪,“上月她染了风寒,我将贴身的暖玉手炉给了她;前日膳房送来的荔枝膏,我也分了她半盏...... 她为何却要这般对我?”
说着,指尖着裙上发暗的梅纹,药汁早己沁透衣料,贴着肌肤生出凉意。
“无他,本性如此而己。”
苏清若将纳物珠轻轻推至薛衣荷面前,珠身映出窗外的碎雪,“魔宫这地方,最不缺的便是因贪婪而扭曲的人心。”
她袖中忽的滑出一方素帕,轻轻拭过矮几上的药渍,梨木纹理间渗出的褐色药汁。
薛衣荷忽然摇摇了摇头,发间银蝶步摇滑落,跌在锦被上发出轻响。她微微叹了口气,拾起滚落在被上的纳物珠,指腹着珠身回纹,那纹路里似乎还残留着她前几日过的温热。
“这珠子,确实是我给她的。”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巡逻魔卫甲胄摩擦的声响,那 “咔嚓” 声在寂静的空气里格外清晰,惊得她下意识望向紧闭的槅门,压低声音道:“几日前,我让她替我办些私事,须用到此物,才将珠子给了她。”
忽然间,她抓住苏清若的手腕,掌心温度透过三层春罗衣料传来,那热度带着焦灼的颤抖。
“苏夫人,请你信我,我绝不会将此物拿来害人。”
她的指甲微微掐入苏清若腕骨,眼瞳里映着烛火与雪光,明明灭灭如将熄的灯。
“薛姑娘不必多言。”
苏清若抽回手,指尖划过纳物珠冰凉的表面,那触感恰似触到檐角未化的残雪。“我知以你的品行,做不出这等低劣之事。”
“苏夫人......”
薛衣荷喉咙哽了哽,泪水终于滑落,砸在纳物珠上溅起细小水花。
“你我从未相识,为何我却见你如此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她愣愣地望着苏清若,她鬓边玉簪投下的蝶影,那影子在烛火下明明灭灭,恰似她记忆里模糊的旧梦。
苏清若冲她笑了笑,眼角里凝着淡月的清辉。
“或许,我们前世就见过呢?”
她想起云慕卿曾说,每个觉醒灵魂的人都会在轮回里留下印记,像水面的涟漪,看似消散,实则在时光深处层层叠叠。
苏清若轻轻抬手,指尖替薛衣荷拢好滑落的锦被时,触到被角绣纹,那针脚细密如织,却在中心处断了线,恰似未竟的缘分。
“若我没猜错,”
苏清若的声音忽然压低,如檐下私语的春风,“你差李珠儿办的事,与逃离魔宫有关。”
薛衣荷猛地抬头,鬓边碎发被风吹得贴在颊侧,露出耳后那颗朱砂痣。
暖阁内的药炉忽然噗嗤炸开火星,将她骤然煞白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你...... 怎会知?”
她攥紧纳物珠,珠身沁出的凉意顺着经脉蔓延,竟让指尖微微发颤。
纳物珠在透过窗棂的月光下泛着幽光,薛衣荷想起曾在里面藏过的物什 —— 半块家乡的灶糖,糖纸己被岁月磨得发毛;母亲的螺钿梳妆匣,匣盖上的并蒂莲纹缺了一角;还有一张画着魔宫逃跑路线的羊皮纸,上面用胭脂勾勒的九曲回廊,每道弯都藏着她夜夜描摹的希望。
李珠儿说己将东西藏在九曲回廊的石缝里,却不想转头便将珠子连同栽赃的话语一同送到了苏清若面前。
“薛姑娘大可放宽心,我就算知晓了此事,也绝不会说出去。”
苏清若唇边漾起一丝淡笑,那笑意里藏着一丝沧桑,“相反,我会助你,离开魔宫。”
话音未落,暖阁的槅门忽然被风吹开,檐上碎雪卷了进来,落在两人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