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偏殿的紫铜香炉里,熏香正如怨魂般蜷曲上升,在冰裂纹窗棂间织就朦胧的云纹。时值初春,冰雪日渐消融,檐角却凝着未化的残雪,碎玉般的雪粒被穿堂风卷着,打在雕花槅门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恰似谁在暗中私语。
残雪压着西南偏殿的琉璃瓦,将檐角蹲兽凝成玉琢的模样。
廊下铜炉里的银丝炭燃得将尽,只余几点红芯在青灰中明灭,恰似谁随手撒下的红豆,在凛冽的晨风中散着若有似无的暖意。
两名洒扫婢女缩在朱漆廊柱后,月白比甲上落着未拂去的雪星,正对着铜炉搓手呵气。年纪稍长的绿萼眼尖,瞥见李燕儿从旁路过,忙拽了拽同伴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哎,你听说了吗?”
绿萼凑近春桃耳畔,温热的气息在寒风中凝成白雾,“贴身服侍咱主子的李珠儿,前儿个被陛下下诏凌迟了,尸首被剁成肉馅,丢进万兽谷喂了那些妖兽。”
春桃惊得倒抽凉气,指尖掐进绿萼的胳膊:“哪个李珠儿?可是那个总爱拿金丝楠木梳子刮胭脂的?”
“除了她还有谁?”
绿萼的声音压得更低,眼尾扫过远处巡逻的魔奴,“听说呀,是因着前几日给幽梦阁那位下了药,触了陛下逆鳞。”
“我的天爷!”
春桃的声音抖得像筛糠,“那李燕儿还敢去咱主子那儿求情?我昨儿夜里还瞧见她跪在暖阁外,额头血都冻成冰疙瘩了。”
绿萼眼珠一转,拽着春桃躲到假山石后,枯藤缠绕的缝隙间漏下碎雪,扑簌簌落在她们发间:“我还听膳房的刘妈说,过不了多久,陛下怕要处置咱主子呢。”
“处置?”
春桃吓得攥紧了腰间的绢子,“咱们主子不是向来温顺么?再说她与幽梦阁那位眉眼有几分相似,陛下不该更疼些?”
“相似才是祸根呢!”
绿萼戳了戳春桃的额头,“你想啊,幽梦阁那位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如今李珠儿害了她,陛下迁怒下来,主子能有好?”
春桃望着远处紧闭的殿门,眼圈渐渐红了:“那咱们咋办?咱们不过是凡人奴婢,若魔宫真起了风波,怕是也要被丢去喂万兽谷的妖兽......”
“慌什么?”
绿萼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落在暖阁窗棂透出水的烛光上,“没了薛姑娘,不是还有幽梦阁那位?横竖是要有人服侍的,咱们机灵些便是。”
她望着远处的幽梦阁方向,“你瞧幽梦阁那位近来多得势,陛下夜夜宿在那儿,连早朝都免了。”
“嘘 ——”
绿萼猛地捂住她的嘴,眼尖地瞥见廊柱阴影里闪过掌事嬷嬷的身影,那老婆子头戴黑玉抹额,手里的拂尘穗子磨得发亮,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们。
“又是你们两个!”
掌事嬷嬷的拂尘 “啪” 地甩在青石板上,惊起几只蛰伏的寒虫,“主子们的事也是你们能嚼舌根的?仔细我撕了你们的嘴!”
绿萼与春桃吓得齐齐跪下,额头磕在冰冷的砖面上:“嬷嬷饶命……”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魔奴通传的声音,那声线穿过风雪,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苏夫人驾到 ——”
掌事嬷嬷脸上的怒容霎时敛去,如同川剧变脸般换上谄媚的笑,裙摆扫过地上的珠翠,快步迎向月洞门。
苏清若立在门外,素白襦裙上落满碎雪,鬓边一支白玉簪斜斜插着,竟比檐角冰棱更显清冷。
她身后跟着的小白狐蜷在狐裘领口里,只露出红宝石般的眼睛,警惕地扫过偏殿内的陈设。
“奴婢给夫人请安,”
掌事嬷嬷的膝盖刚要触地,却被苏清若抬手止住,那指尖掠过她发间的银钗,凉意透过凤仙花染红的指甲传来,“不知夫人今日摆驾西南偏殿,是为何故?”
苏清若的目光掠过跪在地上的婢女,落在西南偏殿紧闭的雕花槅门上。檐下冰棱坠落的声响里,她听见暖阁内传来压抑的咳嗽,遂开口道:“我找薛衣荷薛姑娘,她可在?”
掌事嬷嬷的笑容僵了僵,袖中的手指微微发颤,绞着帕子的指尖泛白:“在的在的,姑娘这几日染了风寒,正在暖阁歇着。奴婢这就去通传......”
“不必了。”
苏清若抬手止住她,貂裘广袖拂过廊下的腊梅枝,震落几朵残花,“我自去寻她。”
话音未落,她己提步走向暖阁。绣着北斗纹的裙裾扫过积雪,留下一串清晰的足印,恰似墨线在素笺上勾勒的痕迹。
掌事嬷嬷望着她挺首的背影,张了张嘴却没敢再言,只得紧攥着拂尘跟在身后。
暖阁的槅门被轻轻推开,一股药味混着淡淡的梅香扑面而来。
薛衣荷半卧在紫檀榻上,素色罗裙上绣着的白梅被汤药渍染得发暗,恰似雪地里晕开的血痕。她听见声响抬头,望见苏清若时,慌忙撑着身子要下榻行礼。
“快躺下,不必多礼。”
苏清若快步上前扶住她,指尖触到她腕骨时,只觉那肌肤凉得像檐下的冰棱,“薛姑娘身子不适,何必行这些虚礼。”
薛衣荷怔住,望着眼前这张与自己眉眼相似的脸,心底忽然泛起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多年前,也曾有过这样一双眼睛,温柔地看着她。
“夫人怎会……”
薛衣荷欲言又止,喉间涌上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咳嗽,帕子掩住泛白的唇。
她记得李珠儿是三日前因给苏清若下药,被魔君下令凌迟,如今自己恐怕也难逃一劫。
她以为,苏清若这会子来,定是找她来算账。却不想,她会这般温柔待她。
“不知夫人前来,所为何事?”薛衣荷的声音细若蚊蚋,目光落在苏清若袖中若隐若现的光晕上。
苏清若微微一笑,挨着榻边的绣墩上坐下,从袖中取出一枚莹白的纳物珠。
“不知薛姑娘可认得此物?”
苏清若将纳物珠托在掌心,流光映得她指尖流转,“这枚珠子,是李珠儿亲手奉予我手上,用来栽赃你的物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