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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卷着碎玉琼瑶掠过魔宫宫墙时，苏清若正踩着深及脚踝的积雪前行。那雪粒细如盐末，混着朔风扑在面睫上，化作冰凉的湿意。
她遥遥望见紫宸殿的轮廓刺破铅灰色的云层，飞檐如巨兽獠牙般狰狞，蹲踞其上的螭吻兽首覆着薄雪，在天光下泛着青幽幽的冷芒。
那座巍峨殿宇仿佛自幽冥深处浮起的怪物，蛰伏于风雪之中，吞吐着千年寒意。
靴底碾碎冰层的脆响惊起檐下铜铃，清越鸣声里，殿门 “吱呀” 洞开。
暖黄烛火倾泻如瀑，与门外肆虐的风雪撞出泾渭分明的明暗界限。苏清若驻足门槛，琉璃地砖倒映着她素白的身影，恍若雪魄凝成的孤魂。
殿内鎏金熏笼中，银丝炭正噼啪作响，龙涎香裹挟着暖意扑面而来，却驱不散她眉梢凝结的霜意。
那香气过于馥郁，混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让她指尖微微发颤。
抬眼望去，重焱斜倚在漆黑鎏金的魔君王座上，玄纹赤袍如烈焰翻涌，在摇曳的烛影里明明灭灭。
他指尖的墨玉扳指转出细碎流光，眸光却比檐角冰棱更冷冽，扫过阶下侍立的女修时，那些女子的裙裾在烛光里颤抖成一片彩云 —— 月白、绛紫、藕荷色交织流转，只是眉眼间怯意如出一辙，像被惊散的雀群，簌簌欲坠。
“陛下，夫人到了。”
殿外魔奴的通传声惊破寂静，梁间栖雀扑棱棱振翅，惊落檐角积雪。
苏清若提裙踏入殿内，鞋底碾过冰凉的地砖，映出单薄的倒影。这奢靡的金红殿堂里，她素白的身影宛如一滴墨汁落入琼浆，每一步都踩在明暗交错的光影里。
“来了？”
重焱声音沉如寒潭落冰，指节叩响王座扶手上的饕餮纹，震得烛火轻颤，“瞧瞧这些贡品，皆是仙门那帮伪善之徒送来的议和礼。”
他尾音拖得极长，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嘲讽，“为了苟延残喘，倒舍得下血本。”
话音甫落，女修们闻声齐刷刷抬头，环佩叮当声中，苏清若的目光骤然定在左首第三位女子身上。
那女子身着浅草色长裙，领口绣着半开的白梅，眉眼如春水初生，却凝着秋霜般的怯意。尤其那双眼尾微挑的杏眼，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苏清若心中一颤，她认得这女子 —— 薛衣荷，未来的清妃。
“此女名唤薛衣荷。”
重焱忽然开口，赤袍拂过石阶的声响惊得薛衣荷瑟缩半步，“仙门说她与你有三分肖似，特意送来讨本座欢心。”
他语调轻佻，可攥紧扳指的指节却泛着青白，墨玉在烛火下流转着诡谲幽光。
苏清若的心猛地一抽，指尖收紧。
她还记得书中，这些送来的女修，大多香消玉殒，唯有薛衣荷活了下来，成了重焱的清妃。
此刻看着眼前瑟瑟发抖的女子，苏清若想起书中清妃谈及往事时的落寞神情，那些藏在华美宫装下的伤痕，此刻竟鲜活地浮现在眼前。
“你打算如何处置她们？” 苏清若垂下眼帘，不敢去看薛衣荷泫然欲泣的模样。殿内熏笼爆出火星，惊得阶下女修们齐齐颤栗，重焱却忽然笑了，那笑声如裂帛般划破寂静，震得烛火明灭不定。
“师尊想如何处置？” 他起身时，赤袍拖过地砖，宛如一道残痕撕裂夜幕。
步步逼近间，苏清若闻到他身上混着沉水香的血腥气，那气息霸道而凛冽，让她下意识后退半步。
“若师尊肯乖乖听本座的话，” 他停在她面前，眸光如寒潭，“这些女子，便任你发落。”
苏清若攥紧袖口，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她何尝不知这是书中既定的轮回？
可当薛衣荷抬起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眼睛，当她看见那些女子颤抖的指尖，恻隐之心如潮水漫过理智。
“好。你放了她们，我听你的便是。”
她后退半步，窗棂的影子恰好将重焱的面容割裂，一半隐在阴影里，一半浸在烛光中。
“这般爽快？”
重焱忽然抬手，指尖堪堪擦过她鬓边碎发，又猛地勾住她纤腰。冰凉的玉珠抵在腰间，透过锦缎传来刺骨寒意，“仙门送来的女子，本要入魔君后宫。若师尊肯替她们侍寝……” 他俯下身，热气拂过耳畔，“本座便放了这些人。”
殿外风雪骤然肆虐，殿门被吹得 “吱呀” 作响。阶下女修们的目光齐刷刷汇聚过来，那眼神里有希冀，有惶恐，更有将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的疯狂。
苏清若望着薛衣荷泫然欲泣的脸，恍惚看见那年在深宫之中郁郁寡欢的清妃。
“好。我应你。”
话音未落，重焱指尖骤然收紧，玉珠在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他猛地松手，断裂的玉珠滚落在地，碎成两半的流苏如泣血的泪痕。“为了这些蝼蚁，竟肯应下此等屈辱？”
他冷笑，可眼底翻涌的情绪却比风雪更汹涌，“真不愧是紫云门的苏宗师，果真为仙门鞠躬尽瘁，舍身为人。”
“不……” 苏清若忽然抬眸，眸光灼灼如星子坠落，“我是为了你。”
重焱身形僵住，烛火在他眼底燃成两簇跳动的火苗。
片刻后，他转身走向王座，赤袍拖曳的影子将满地碎玉都笼进黑暗。“传旨，将这些女修送至西南偏殿暂居。”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冰冷，可微微发颤的尾音却泄露了情绪。
魔奴们鱼贯而入时，薛衣荷回头望了苏清若一眼。
那双与她相似的杏眼里，怯意褪去，竟多了几分释然与感激。
待众人退去，苏清若上前一步，烛火在她周身晕开朦胧光晕：“方才你答应的事，何时兑现？”
重焱猛地回头，眼中跳动的烛火仿佛要将她灼烧。
“今夜子时，来我寝殿。”
他的声音沙哑如裂帛，殿外风雪不知何时停了，残月自云隙钻出，将紫宸殿的飞檐镀成银钩，在雪地上投下交错的阴影，恰似命运交错的掌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