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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外的琉璃宫灯次第点亮，万千盏朱红纱灯悬于飞檐斗拱之间，光焰映着殿外飘落的细雪，将整座魔宫染作暖霞流丹之境。
大殿之内更是喧嚣鼎沸。
三十六根盘龙石柱间悬着织金幡旗，旗面上狰狞的饕餮纹被火光映得活泛。
魔众们踏过白玉阶，盔甲上的魔纹在灯影下明明灭灭，腰间酒囊碰撞出哗啦啦的声响，笑闹声如潮水般漫过九曲回廊，连檐角蹲踞的兽首雕像都似被这热闹熏暖，眼瞳里映着跳跃的烛火。
东域魔王赤铜铠甲上的魔晶燃着熊熊烈焰，正将一坛烈酒灌入口中，火舌顺着嘴角溢出，在青砖上灼出嗤嗤作响的焦痕。
西域魔王玄黑软甲上的骷髅饰件随舞姿轻颤，他甩出的骨鞭卷着两根仙门降魔杵，正与南域魔王的鲨皮刀相击，发出金铁交鸣的锐响。
殿中央的舞池里，魔族女子们甩动着缀满磷粉的广袖，足尖点过之处腾起淡绿荧光，与男巫们吹奏的骨笛乐声交织成迷离幻境。
觥筹交错间，琉璃盏碰撞出清越的声响，混着魔族乐师弹奏的胡笳曲，在紫宸殿的青砖上蜿蜒成河。然而这滔天的热闹，却似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魔君寝殿之外。
寝殿深处，唯有一盏羊脂玉灯散着幽微的光。
苏清若斜倚在窗前的雕花梨木榻上，素白长裙拖曳在地，裙角绣纹被烛光映得发暗，恰似她此刻沉郁的眸光。
案上摆着一只三足青铜爵，酒液随着她腕间的动作轻轻晃漾，倒映出窗棂外半轮残月的虚影。她垂眸望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液，烛火在酒面碎作金鳞万点。
“嗒嗒嗒 ——”
细碎的脚步声自桌案传来。
小白狐甩着蓬松的尾巴，三两步跳过堆叠的酒坛，雪色绒毛蹭过案角的香炉，惊起几缕沉水香的余烟。
它纵身跃上苏清若的膝头，前爪扒着她的衣袖，红宝石般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宿主，我们打了胜仗，外头热闹都快把房顶掀翻了，你为何还是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
苏清若指尖着爵身的饕餮纹，那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蔓延，却驱不散心口的滞涩。她抬眸时，玉灯的光恰好掠过她眼下的青影，将那抹倦怠映得愈发清晰：“开心？”
这两个字从她唇间溢出，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有何可开心的？”
语罢，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下心底翻涌的苦涩。小白狐看着她又斟满一杯，酒液顺着杯沿溢出，在素白的袖口晕开深色水痕，急得首甩尾巴：“宿主，我知道你还在为主人的事伤心，可你也要……”
它的话忽然顿住。苏清若从袖中取出一支亮晃晃的银钗，她指尖轻轻划过钗尖，那里似乎还凝着不易察觉的暗紫痕迹。
小白狐吓得魂都掉了。
“宿主！” 小白狐尾毛根根倒竖，雪色绒毛蹭过她腕间的青龙手环，竟在微凉的玉质表面留下数道濡湿的爪印，“你可千万别、别想不开啊！”
苏清若闻言一怔，随即轻轻摇头。
她将银钗置于掌心，指腹着钗身上那处因常年握持而光滑的凹痕：“想什么呢，我只是忽然发觉……”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眸光落在钗尖摇曳的灯影上，“我与他相处这许多时日，竟连半件正经的定情信物也未曾有过。唯一贴身带着的，竟是这件……”
竟是这件曾用来刺穿重焱心口的毒钗。
记忆如风浪般席卷而来，那些解开误会后寥寥可数的美好时光，如今想来竟如镜花水月，被更漫长的猜忌与试探割裂得支离破碎。
她还有太多话未曾说与他听。她还有很多事想和他一起做。
想说她并非只愿做书中的魔君，想说她渴望的从不是这虚假世界的无上权力，而是能与他并肩立于真实天地间，看一次不带任何算计的日出。
她甚至想怨他，怨他将千世的谋划都压在自己肩上，却独独忘了问她一句，是否愿意承受这无边的孤寂。
她不想要独自一人活在这个虚假无情的书中世界，她想要带着他一起离开这里，去往真实世界，成为活生生的人！
可这一切，都在他化作星光的刹那，被永恒地封存在了琼华宫的残月下。
苏清若握着银钗的手微微发颤，钗尖反射的光晃得她眼眶发酸。
她望着空荡荡的案几，忽然低声问：“小白，你说…… 我到底，因何而在？”
这问句轻得像一声叹息，消散在沉水香的烟霭里。
小白狐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作答。
就在此时，寝殿深处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嗡鸣。
那声音来自竖立在屏风后的千重镜。
此刻镜面陡然腾起万千流萤般的光屑，那些细碎的银蓝光点如被风吹动的星子，在镜中织就一道旋转的光涡，光涡深处隐隐透出琼华宫的飞檐斗拱。
苏清若猛地抬眸，素白的裙裾带起一阵风，吹得玉灯的火焰剧烈摇曳。
她缓缓起身，足尖点过冰凉的青砖。
千重镜的光越来越盛，镜面不再映出她的身影，而是化作一片流动的光幕，光幕中光影变幻，竟渐渐凝出一道熟悉的轮廓。
是云慕卿。
他身着玄色锦袍，袖底暗绣的星轨纹在光中明灭，鬓边碎发被无形的风吹起。
他站在一片氤氲的光雾里，唇角噙着惯常的温柔笑意，眸光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怅惘，仿佛隔着万水千山遥遥望来。
“宿主，你快看！” 小白狐激动得在苏清若肩头蹦跳，毛茸茸的尾巴扫过她的面颊，“是主人！”
苏清若的呼吸骤然停滞。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即将触到镜面的刹那，镜中的云慕卿忽然绽开一个极浅的笑，那笑容如同春日融雪，却在下一瞬化作万千碎片。
银蓝光点如受惊的蝶群西散飞去，被光涡中心的漩涡尽数吸入，只余下空荡荡的镜面，映着她骤然苍白的脸。
千重镜的嗡鸣陡然拔高，整面镜子爆发出刺目的金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待光芒散去，苏清若赫然发现，镜面中央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隙，裂隙之后并非冰冷的镜壁，而是流淌着七彩流光的漩涡。
她忆起，云慕卿曾说过，千重镜能操纵时空轮回，完整的镜子可让人游走于不同轮回之间。
难道说……
“千重镜，”
苏清若的声音带着自己未察觉的颤抖，她抬手抚过镜面温热的裂隙，“你是在告诉我，他的灵魂并未真正消散，而是如同你的碎片般，散落在各个轮回之中？”
回应她的，是镜面更盛的光芒。
那些七彩流光汇聚成一道柔和的光带，缠绕在她腕间的青龙手环上，带来一阵熟悉的、属于云慕卿的沉水香气息。
苏清若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己无半分迷茫。
她轻轻握住银钗，钗尖的冷光与千重镜的暖光在她掌心交织。
“慕卿，”她对着镜面低语，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坚定的笑意，“千世轮回，你曾为我寻得百枚千重镜碎片。这一次，便换我来寻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