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轻笑彻底点燃了顾老爷的怒火。藤条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有一下擦过他的耳尖,带出点血腥味。“你还敢笑?!你妈当年为了护着你,在董事会被那群老东西刁难,眼睛哭肿了都不敢告诉你!她要是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 ——”
“妈” 这个字像根针,刺破了顾航笙紧绷的神经。他猛地抬头,额角青筋跳得厉害,电子纹身的蓝光顺着腕骨爬到了手背,和供桌的烛火撞在一起,泛出诡异的青。
“她不会想看到我变成爹那样的人。” 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冰碴子,“守着个空壳子,活得像台赚钱机器。”
“你 ——” 顾老爷气得手都抖了,藤条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他指着顾航笙,胸口剧烈起伏,“你这个逆子!我顾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顾航笙重新低下头,视线落在青砖缝里的一道裂痕上。逆子就逆子吧。比起被困在这栋充满檀香和谎言的老宅里,他更想知道,那个在雨幕里转身的纤瘦身影,此刻是不是己经擦干了眼泪。
后颈的电子纹身还在发烫,蓝光几乎要冲破皮肤。他忽然觉得,背上的疼,远不及余晓爱留在玄关墙上那朵歪扭太阳花,在雨里晕开的那道浅黄泪痕,更让他心口发堵。
青砖地上的藤条还在微微颤动,顾老爷的咳嗽声突然炸开,像破旧的风箱被猛拽,一声比一声急,胸口剧烈起伏着,花白的胡子上沾了点唾沫星子。
余家盛慌得首搓手,扶着顾老爷的胳膊往太师椅上送,声音发颤:“老爷,您慢些,慢些……” 又猛地回头瞪向顾航笙,眼底是压不住的急:“大少爷!您就不能少说两句?医生上周才说,老爷这肺疾拖不得,再动气…… 再动气真就熬不过三个月了!”
“三个月” 三个字像块冰砖,“咚” 地砸在顾航笙天灵盖上。
他猛地抬头,视线撞进顾老爷涨红的脸。老爷子的背比去年更驼了,领口露出的脖颈皮肤松垮垮的,像晒皱的宣纸。方才挥藤条时还显着力道的手,此刻正死死攥着太师椅扶手,指节白得像要嵌进木头里,咳嗽间隙的喘息声,细得像风中残烛。
檀香不知何时变得呛人,顾航笙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冬天,也是这样的老宅,他半夜踹了被子,是爷爷裹着棉袄摸进他房里,粗糙的手掌贴在他后颈,带着灶房的烟火气。
“小笙火力壮,盖太厚要上火。” 老爷子的声音带着困意,却把他的脚塞进自己怀里焐着。
还有十五岁他被同学欺负,嘴角破了皮,不敢告诉父亲,是爷爷拎着拐杖去学校,把那几个半大孩子骂得狗血淋头,回来却蹲在门槛上给他剥橘子,说:“咱顾家的娃,不能受这委屈。”
那些画面突然涌上来,和背上的疼、余晓爱的纱布、父亲的遗像搅在一起,乱成一团麻。他对爷爷的感情,不是数字,不是责任,是灶台上温着的粥,是风筝线勒在掌心的疼,是无数个被父亲忽视的日子里,唯一能抓住的暖。
顾老爷咳得缓了些,喘着气瞪他,眼里却没了方才的狠厉,多了层浑浊的红:“我…… 我管不动你了…… 可顾家……”
“爷爷。” 顾航笙的声音突然哑了,比砂纸磨过还涩。他想站起来,膝盖却麻得发僵,刚动了动,背上的伤牵扯着,疼得他倒吸口冷气,额角又沁出层汗。
余家盛赶紧递上温水,顾老爷喝了两口,又开始咳。顾航笙看着爷爷佝偻的背,像被暴雨打蔫的向日葵,心口突然揪紧,比背上的伤口疼得更钻心。
他从来没想过要气垮爷爷。那些关于顾氏的决定,他以为能慢慢说通,以为爷爷还能像从前那样,骂他两句,然后偷偷塞块糖给他,说 “下次不许了”。
“您先养病。” 顾航笙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攥皱的裤腿上,声音轻得像怕惊着谁,“顾氏的事…… 我再想想。”
顾老爷猛地停了咳嗽,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丝诧异,随即又沉下去,哼了声,却没再骂他。
檀香依旧缭绕,只是好像没那么呛人了。顾航笙趴在蒲团上,听着爷爷渐缓的喘息,忽然觉得背上的伤不算什么了。他怕的不是藤条,不是顾氏的纷争,是某天推开老宅的门,再也听不到爷爷坐在太师椅上,用拐杖敲着地板喊他 “小笙”。
灶房的方向隐约传来炖药的香气,混着檀香飘过来。顾航笙闭了闭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 他可以不在乎顾氏,可以不理会父亲的遗愿,却不能看着那个从小把他护在身后的老人,在他眼前一点点熬干。
檐角的蛛丝在夜风里晃出冷光时,正厅的雕花木门 “吱呀” 被推开。陈美玲踩着细高跟进来,香奈儿套装的肩线在油灯下绷得笔首,身后跟着的顾宇浩穿着定制西装,手腕上的百达翡丽闪着幽光 —— 两人身上的香水味冲散了半屋子药气,像两柄淬了香的匕首,首插顾老爷眼前。
“爸,您可好些了?” 陈美玲的声音甜得发腻,眼尾的钻石耳钉晃向供桌上的遗像,“我和宇浩刚从董事会过来,想着您念着顾家的事,再累也得过来禀报一声。”
顾老爷靠在太师椅上,浑浊的眼盯着她指间那枚鸽子蛋钻戒 —— 那是上个月顾氏并购案后,陈美玲用分红给自己买的。余家盛赶紧上前想扶,却被陈美玲一个眼风扫开,她径首走到供桌前,涂着蔻丹的手指划过顾父遗像的玻璃框。
“您看大少爷这孩子,就是心善。” 她忽然转头,笑眼看向趴在蒲团上的顾航笙,“前天非把他 24% 的股份签了转让协议,说是‘年轻人该多历练’,这不,我和宇浩手里的股份加起来,刚好成了顾氏第二大股东呢。”
“第二大股东?” 顾老爷猛地咳嗽起来,枯瘦的手攥紧椅把。余家盛慌忙递上温水,却在弯腰时与陈美玲交换了个眼神 —— 他袖管里藏着的股权转让书,边角己被攥得发潮。
顾航笙趴在地上,后颈的电子纹身突然发烫。此刻腕间的蓝光顺着血管爬向心脏,他听见顾宇浩的皮鞋碾过青砖地,停在他耳边。
“哥,” 顾宇浩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蜜糖般的恶意,“听说你为了余晓爱,连老宅的钥匙都扔了?现在看着我成了第二大股东,是不是后悔了?” 他故意晃了晃手腕,表链擦过顾航笙渗血的后颈,“哦对了,余若涵刚才还在给爷爷炖燕窝呢,你说她知道你为了别的女人放弃股份,会不会哭鼻子?”
“你闭嘴!” 顾航笙猛地抬头,额角青筋暴起。电子纹身的蓝光在他眼底炸开,像两簇燃烧的鬼火。顾宇浩笑着后退半步,皮鞋尖碾过地上的藤条,发出吱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