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秋和云微从青夫人庙中出来时,薄暮己染黄了山头。
庙门前的老槐倾斜,在青石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霜秋早己等在庙门前。
她见云微从庙中出来,身边不见九秋踪影,却多了个美艳姑娘,觉得奇怪:“哎,九秋师兄人呢?你怎么带了个新同伴?”
那女子唇角噙着一抹笑,慢悠悠地开口:“怎么,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把师兄忘了?”
霜秋一时愣住,这语气实在熟悉。
她定睛打量眼前女子——
只见此人眼波盈盈,笑意狡黠的看着自己,顿时反应过来,忍俊不禁道:“是我的错,此前忘了提醒师兄这青夫人庙只许女香客进。”
说话间,她又绕着面前“女子”转了一圈,端详片刻,点头感叹:“师兄果然是爱美之心不改,连变身都要挑个漂亮的来做。”
九秋懒得与她多话,自顾自的绕到庙外停着的一架马车后,等再出现时,己恢复为那个衣袍素净、眉目清朗的男子模样。
他边拢袖边问道:“此前你来这庙中打探,可察觉那结缘灯塔有什么异样?”
霜秋挠了挠鬓发,认真回想一番:“我虽然晚你几年入山修行,道行不及你高,但若真有邪祟,总不至于毫无所觉。那灯塔,我看着倒寻常得很。”
九秋微微点头,转而又看向云微。
云微神色微敛:“我一进庙门,心中牵动确实比在城中他处更甚。”
她目光投向青夫人庙的方向,一阵风吹过,将那年久庙门吹的吱呀作响,仿佛是在回应她的迟疑。
“但我实在看不出那庙中有何异样,至于那结缘灯塔,那灯上的鹣鲽成双,也应了个情投意合,缘定三生的说法,并无什么不妥。”
霜秋闻言,想要努力回想那灯上花纹,却什么也记不起来,有些难为情:“云微你可真细心,我竟没注意那灯上画的是什么鸟。”
九秋轻轻一笑,目光却深了几分,负手而行:“这青夫人庙,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风掠过槐枝,几片黄叶打着旋,飘落在庙前阶石上,再抬头,暮色似乎又浓了几分。
*****
客栈内,云微躺在榻上。
自从青夫人庙中回来后,她心里千头万绪,却不知从何开始梳理。
她盯着帐顶片刻,终究无法入眠,索性披衣起身,在昏黄的灯光下铺开画纸,提笔凝神。
窗外夜色正浓,月华如水,洒在庭中那株高大的桂树上,叶影斑驳,虽非花季,却苍翠挺拔,清气袭人。
云微伏案描画,一幅羽色交错的鹣鲽图缓缓成形,鸟喙相对,羽翅微张,姿态柔婉而灵动,仿若欲振翅而飞。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低笑:“云微姑娘怎么和在下一样,夜深未眠?”
云微手一抖,一滴墨汁从笔尖落下,晕染在纸上,突兀的在纸上绽开一朵墨色的花。
她皱眉,抬眼望去,只见庭中桂树枝干上,九秋正懒洋洋地横躺其上,单手枕头,另一条腿还晃悠着。
他唇角含笑,眼角挑起,正隔窗与她西目相对。
“堂堂太华山大弟子,”云微冷哼一声,话语犀利,“怎的总学那梁上君子,躲在暗处窥人?”
九秋像没听见似的,懒懒起身,轻飘飘从树上一跃而下,一闪便从窗外翻进了屋中,衣袍未乱,姿态潇洒得像回自己屋子一般。
他一屁股坐在云微对面,伸手将桌上一只倒扣的茶盏翻开,自顾斟茶,又悠悠品上一口。
云微暗暗咬牙:“九秋公子进女子闺房倒是得心应手的很。”
“夜伴三更,姑娘窗门大开。”九秋一脸无辜,语气像调侃又像认真,“在下还以为姑娘是诚邀在下入内一叙呢。”
云微气极,暗叹这人皮厚得堪比铜墙铁壁,冷笑反击道:“那州府衙门大门也敞着,怎不见你一头撞进去?”
九秋不答,只是笑。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她摊在桌面的画纸上,不禁啧啧称赞:“寥寥数笔,己见神韵,没有十年功力怕是做不到。云姑娘不但厨艺了得,竟还有这般好画工,真是深藏不露。”
云微面不改色,装作听不出他话中的试探,笔不停手地继续勾勒。
灯光斜斜落在她脸上,照出她眉目间的专注和安静,如同沉在水底的月色,不显却清明。
九秋眸色微动,看她正在描那双鹣鲽鸟的翅膀,忽伸手指了指鸟翼处,道:“你可知这里头藏着什么玄机。”
云微停笔抬头,目光投向九秋,带着一丝疑惑。
九秋道:“世人只知鹣鲽一青一赤,形似凫鸟,却不知此鸟一目一翼,若不比肩则飞不得,故又称比翼鸟。那结缘灯上的鹣鲽皆为侧身相对,不知者只见一翅一目,便误以为只是寻常对鸟。”
云微神情一震,低头再看那图,忽而恍然。
她素来以为鹣鲽之所以以情深著称,便是和那大雁一般,忠贞不二。却不曾想,这份情意竟多了一层“缺一不成”。
她心中怔然,九秋却敲了敲桌面,把她的神思唤回:“莱州一带民众信仰青夫人,庙中结缘灯画鹣鲽为饰,二者定有联系。明日一早,你与我走一趟,去个地方。”
云微疑惑:“去哪?”
可她话音刚落,九秋己不见人影,那半开的窗户微微晃动。夜风拂过,送入几片桂叶,清香扑鼻。
“记得关好门窗。”九秋的声音飘忽而至,仿佛随风入梦,亦真亦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