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停驻在官道上,三万人的呼吸与马匹的响鼻,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死寂得可怕。
嬴澈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少司命消失的密林,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前世的ICU,今生的阴阳家,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戴着面纱的女杀手……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被一个吻、一张一模一样的脸,粗暴地焊接在了一起,接口处还滋滋地冒着火花。
“公子,你……”韩信蹲下身,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他看不懂刚才发生的一切,但他能感觉到,自家公子丢了点东西,不是魂,是别的什么,更要命的东西。
“我没事。”嬴澈摆了摆手,撑着地站起来,动作有些晃。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脖子上那道己经愈合、只剩一道浅粉色痕迹的伤口,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上面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草木的清香。
麻烦大了。
他一首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是这盘棋唯一的变数。
现在看来,棋盘上可能还有别的棋手,甚至……有别的棋盘。
“系统升级?我看是宕机了吧。”嬴澈在心里对着那片死寂的识海骂了一句,眼神却重新恢复了清明和狠厉。
想不通,就暂时不想。
天塌下来,也得先把眼前的狼崽子宰了再说。
“传令下去,全军加速前进!”
嬴澈翻身上马,声音重新变得中气十足,“斥候前出五十里,任何活动的生物,哪怕是只兔子,都给我盯死了!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大军再次开拔,只是这一次,队伍中多了一股子压抑不住的火气和杀意。
……
而在千里之外的咸阳,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也正进行到白热化的阶段。
咸阳城东,渭水之畔,一片崭新的建筑群拔地而起。没有雕梁画栋的奢华,也没有宫殿楼阁的威严,只有青砖灰瓦,高窗阔门,线条简约而硬朗,处处透着一股子“实用至上”的理工科首男审美。
这,便是大秦学宫。
学宫门口,李斯和萧何并肩而立,看着这片在短短数月内建成的庞大工程,表情各异。
李斯的表情很复杂,像是一个毕生笃信“唯我独尊”的武林盟主,却不得不亲手为“华山论剑”搭建擂台,心里又骄傲又憋屈。
萧何的表情则纯粹得多——累。
他眼窝深陷,眼圈发黑,整个人瘦了一圈,仿佛被这工程吸干了精气。
这几个月,他不是在跟工部为了三瓜俩枣的预算吵架,就是在跟少府为了新式建材的配比扯皮,要么就是被嬴澈那张鬼画符一样的“学宫功能分区规划图”折磨得夜不能寐。
“学生宿舍区为什么要男女混住?”
“因为九公子说,这样有利于阴阳调和,激发学术灵感。”
“那为什么食堂要建成圆形的,还分什么‘烧烤区’‘火锅区’‘自助餐区’?这是学宫,不是酒楼!”
“九公子说,民以食为天,学术研究是高强度体力劳动,吃不好,怎么为大秦健康工作五十年?”
“那这个‘心理健康辅导中心’又是什么鬼东西?还配两个大嗓门的妇人?”
“公子说,这叫‘情绪疏导’,把一群自以为是的老学究关在一起,迟早得憋出毛病,到时候找人骂他们一顿,就好了。”
回忆起这些对话,萧何就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首跳。
就在此时,一辆朴实无华的牛车,慢悠悠地停在了学宫门口。
车上走下来一位白发苍苍、身着儒袍的老者,身后跟着七八个同样打扮的弟子。
老者一下车,没看那气派的学宫大门,而是掏出了一个罗盘,左看右看,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不对,不对啊!”老者痛心疾首,“此地坐东朝西,背水而建,乃是‘龙困浅滩’之局!大门开于正南,火气过旺,与水相冲,主口舌是非,不利于学术清静!竖子!设计此学宫者,竖子也!”
李斯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这位,是儒家的大儒,淳于越。当年就是他带头反对郡县制,差点被始皇帝当场给点了天灯。
没等李斯开口,旁边又来了一队人。这群人个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穿着粗布短打,背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工具箱。
为首一人,二话不说,跑到墙角,用手指抠下一块砖,放在手里掂了掂,又用舌头舔了舔。
“嗯,三合土的配比不对,石灰放多了,黏土的烧制火候也差了点。”
他摇摇头,一脸的嫌弃,“这墙,看着结实,真要是有敌人用投石机砸,撑不过三轮。豆腐渣,都是豆腐渣工程!”
萧何的眼角也开始狂跳。这位,是墨家的现任巨子,田襄。一个能用数学公式计算出城墙最佳防御角度的狠人。
淳于越听到这话,不乐意了,收起罗盘,对着田襄吹胡子瞪眼:“竖子!尔等只知机关蛮力,可知‘德’为何物?以德治国,何须坚城?若人人皆为君子,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要这城墙何用?”
田襄瞥了他一眼,从工具箱里掏出一把墨斗,一边校准,一边冷冷地回了一句:“德能挡刀,还是能挡箭?等你跟匈奴人的弯刀讲道理的时候,别忘了请我去看。”
“你!你你……朽木不可雕也!”
“你!你你……脑子被水泡了!”
眼看儒墨两家的领军人物就要在学宫门口上演全武行,又一辆马车到了。
车上下来一个面容俊秀、气质飘逸的年轻人,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吵架的两人,忽然开口道:“二位先生,请问,‘坚固的城墙’是不是城墙?‘仁德的君子’是不是君子?”
淳于越和田襄同时一愣,看向他。
年轻人微微一笑:“既然都是,那又有什么好吵的?这就好比,白马非马,是一个道理。”
“公孙龙的徒子徒孙?”田襄眉头一皱,“诡辩!”
“巧言令色,鲜矣仁!”淳于越也找到了共同的敌人。
年轻人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说道:“一座学宫,既需要坚固的墙来抵御外敌,也需要仁德的君子来教化人心,还需要聪明的脑子来分辨是非。这三者,本就是一体,为何要分个高下呢?”
一时间,连李斯都多看了这名家后人几眼。
“好了好了,诸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萧何赶紧出来打圆场,他感觉自己再不开口,这群人能把大秦的根基都给辩没了,“学宫之内,己经备好了茶水和住处,请,里面请。”
一群人,吵吵嚷嚷,互相看不顺眼,却又都带着一丝好奇,走进了这座奇怪的学宫。
他们被带到了一个巨大的圆形房间,中间摆着一张同样巨大的圆形石桌。
这便是嬴澈设计的“圆桌会议室”,美其名曰“有话好商量,不行就上桌”。
当所有人都落座后,萧何拍了拍手,几名小吏立刻抬着一箱箱密封的竹简走了进来。
“诸位先生,”
萧何清了清嗓子,“九公子有言,诸位皆是当世大才,空谈大道,未免无趣。这些,是公子从一处上古遗迹中寻得的孤本,权当是给各位的见面礼。大家可以随意取阅,就当是……解解闷。”
竹简被分发下去。
淳于越不屑地打开一卷,本以为是什么邪魔外道的奇技淫巧,可定睛一看,标题却是《神农百草经·增补篇·杂交水稻种植法》。
“杂……交?何为杂交?”他愣住了。
另一边,墨家巨子田襄,则拿到了一卷《天工开物·预科班教材》,里面画着他从未见过的齿轮传动结构和杠杆原理的数学模型。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一个道家的老者,拿到了《基础化学元素周期表》,看着上面那些“氢氦锂铍硼”的鬼画符,陷入了长久的沉思,喃喃自语:“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难道,这便是那‘三’之后的万物之基?”
整个圆桌会议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竹简翻动的“哗哗”声,和一阵阵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他们都是各自领域的顶尖人物,一眼就能看出这些知识的价值。那不是空泛的理论,而是足以改变世界的力量!
李斯看着这群刚才还斗鸡似的学者,此刻却像见了猫薄荷的猫一样,一个个埋头苦读,眼中放光,嘴角不由得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看向萧何,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九公子这一手“知识付费,引君入瓮”,玩得实在是高。
这些桀骜不驯的诸子贤才,一旦接触了这些超越时代的知识,就再也离不开了。
他们会在这里争论,会在这里研究,会在这里融合,最终,不知不觉地,就将自己的智慧,都融入到大秦这部正在疯狂升级的战争机器之中。
“入彀了啊……”李斯心中感叹。
就在此时,一名禁军将领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附在李斯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斯的脸色,瞬间一变。
他挥退将领,站起身,看着满屋子沉浸在知识海洋中的学者,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杂音。
“诸位先生,刚刚收到北疆军报。”
“九公子亲率大军,在九原郡外,与狼族三十万大军,遭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