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遥远而神秘的东方,云梦泽深处,一座宏伟的宫殿群仿若蜃楼,漂浮于水天之间。
这里是阴阳家的禁地,寻常人终其一生也无法窥其一角。
最高处的观星台上,一个身着宽大黑袍,头戴诡异面具,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仿佛蕴含着宇宙生灭的眼睛的人,正负手而立。
东皇太一。
阴阳家的最高领袖,一个比传说还要虚无缥缈的存在。
他己经在这里站了三天三夜。
在他面前,是一片由水银构成的巨大星图,完美地复刻了夜空中的每一颗星辰。
水银如镜,星辰在其中缓缓流转,遵循着万古不变的轨迹,演绎着天人之道,王朝兴替。
但此刻,这片本该平滑如镜的水银星海,却泛起了细微的、不祥的涟漪。
一颗原本黯淡无光,位于帝星之侧,代表着某个无足轻重的王子命格的星辰,此刻正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这光芒并非炽烈如日,而是呈现出一种混沌的、无法被定义的色彩,它不遵循任何轨迹,时而东窜,时而西跃,像一个喝醉了酒的醉汉,在庄严肃穆的星空棋盘上肆意冲撞。
它每一次跳动,都会将周围几颗代表着朝堂重臣、天下大势的星辰轨迹撞得偏离分毫。
“荧惑守心之兆,竟被强行抹去……大泽乡将燃的野火,也被一瓢冷水浇灭……”
东皇太一的声音,不似人言,更像是从青铜古钟内发出的嗡鸣,带着金属的质感和岁月的空洞。
“命运的长河,出现了一条逆流的鱼。不……它不是鱼,它想……挖出一条新的河道。”
他缓缓抬起手,五指张开,对着那颗作乱的星辰虚虚一握。
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而下,企图将那颗星辰强行按回它本该在的位置。
然而,水银星图中的那颗星辰只是剧烈地闪烁了一下,非但没有被束缚,反而爆发出更强的光芒,将东皇太一的力量反弹开来。
涟漪,扩散得更大了。
东皇太一戴着面具,无人能看清他的表情,但观星台上的空气,却骤然下降,冷得仿佛能凝结魂魄。
一个身披轻纱,同样戴着面纱,身姿缥缈如月中仙子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东皇阁下。”月神的声音清冷如水。
“月神,你看那颗星。”
东皇太一的语气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就像一个精于计算的棋手,发现对手根本不按棋谱来,甚至掀翻了棋盘,还要拉着你斗地主。
月神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那双能洞察人心的秋水明眸中,也闪过一抹讶异。
“此星……命数不定,变数丛生。妾身从未见过。”
“嬴政第九子,嬴澈。”
东皇太一缓缓念出这个名字,“一个本该在宫廷争斗中早早夭折的棋子,却跳出了棋盘。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干扰‘天’的意志,也在干扰……我们的计划。”
月神沉默了。
阴阳家追求的,是天人合一的极致,是掌控天下的终极奥秘。
为此,他们布局数百年,渗透七国,引导历史的走向,一切都为了那个隐藏在传说背后的秘密——苍龙七宿。
只要解开苍龙七宿的秘密,便能获得足以匹敌神明的力量,甚至窥得长生之秘。
届时,人间帝王,天下苍生,都不过是阴阳家掌中的尘埃。
嬴政的统一天下,焚书坑儒,都是在他们的预言和引导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一切,本该都在掌握之中。
可嬴澈的出现,像一个无解的BUG,让整个精密运行的程序,开始频繁报错。
“不能再等了。”
东皇太一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眸,穿透面具,首视着月神,“原定的计划,必须提前。苍龙七宿的钥匙,必须尽快集齐。”
“可……时机未至。”月神有些迟疑,“强行启动,恐有反噬。”
“没有时间了。”
东皇太一的语气不容置疑,“与其被动地等待一个被搅乱的未来,不如我们亲手,创造一个想要的未来。那个叫嬴澈的小子,他不是喜欢当变数吗?那我们就制造一个……连他也无法应对的,更大的变数。”
他袍袖一挥,观星台中央的水银星图上,七颗代表“苍龙七宿”的星辰,陡然亮起,散发出幽蓝色的光芒。
“传我命令。”
声音在空旷的观星台上回荡。
两道身影,如同鬼魅,悄然出现在月神身后。
一人身着赤红与黑色相间的长裙,身段妖娆,媚骨天成,正是大司命。
她伸出猩红的舌尖,舔了舔嘴角,眼神中充满了对杀戮和混乱的渴望。
另一人则一身紫衣,绿色的发丝随风而动,脸上蒙着轻纱,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脚边的一株青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化为飞灰。正是少司命。
“大司命,少司命。”
东皇太一的声音冰冷而威严,“你们去一趟韩国旧都,新郑。我感应到,‘苍龙七宿’的一枚钥匙,其线索就在那里。一个叫‘紫兰轩’的地方,藏着一个故人的执念。找到它,带回来。任何阻拦者,杀无赦。”
大司命抚媚一笑,躬身领命:“遵命,东皇阁下。正好,我也很久没活动筋骨了。”
少司命则只是微微颔首,一言不发,算是回应。
东皇太一的目光,又转向了月神:“月神,你去一趟咸阳。”
“咸阳?”
“对。去见一见那位九公子。”
东皇太一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玩味,“我想知道,一个能扰乱天机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记住,不要与他为敌,但要让他知道,这天下,除了他看得见的朝堂,还有他看不见的力量。”
他顿了顿,补充道:“顺便,替我送一份‘礼物’给始皇帝。就说,东海之滨,有仙山名为蓬莱、方丈、瀛洲,上有仙人,可求长生不老之药。他会感兴趣的。”
月神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东皇太一的用意。
对付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儿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的父亲,变得更加不按常理。
用长生的诱惑,去扰乱始皇帝的心智,让他变得多疑、偏执。如此一来,嬴澈在朝堂上步步为营建立起来的优势,便会土崩瓦解。
好一招釜底抽薪。
“妾身,明白。”月神躬身。
“去吧。”
东皇太一挥了挥手,“让这潭水,再乱一些。我倒要看看,那条逆流的鱼,在这滔天巨浪之中,还能翻腾多久。”
三道身影,悄然退下,消失在云雾之中。
观星台上,重归寂静。
东皇太一再次望向那片水银星海。代表嬴澈的那颗星辰,依旧在不依不饶地上蹿下跳,甚至还隐隐摆出了一个……挑衅的姿势。
他沉默了许久,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带着浓浓个人情绪的话。
“混账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