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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晓晓看着地上散落的铜元和踩脏的破纸片，那股被抽空的感觉只停滞了半秒。
啪嗒，啪嗒。
她弯腰，手指带着被寒气冻僵似的僵硬，把还能捡的铜板一枚一枚抠出来，弹掉土灰，扔进钱袋里。
响声比刚才清脆多了。
“啧，倒霉催的……”隔壁油盐铺那个高颧骨的王寡妇探出头，斜着眼睛，“刚闹得鸡飞狗跳，回头就得给巡警老爷们上供了吧？我说林丫头，趁早别折腾了，没那份财命！”
林晓晓没理她，继续捡。
钱袋底子上沾了层黑土。
她把沾了泥的那几个钱挑出来，剩下的哗啦倒在一块干净点的破布上。
几十枚铜元，几个毫子，连半块大洋都凑不齐。
刚才塞在货架缝隙应急的几块大洋倒是还在。加上这些散铜子……撑死了六七个大洋。
系统面板那个猩红的 [新手任务倒计时：28小时05分] 像催命符一样跳。
林晓晓看着破布上那点可怜的亮色，牙根有点发酸。
得弄钱。
不是这点糊口钱。
是能撬动更大盘子的钱。
郑亮那双冷得跟淬了冰碴子的眼在她脑子里闪了一下。
靠山？
念头一起，就像沾了油的野草，噌地烧起来。
她抓起那块破布，把钱连带尘土囫囵倒回袋子，打了个死结，揣进怀里贴着心口——那点硌人的冰凉是她全部的指望。
“王大娘，”林晓晓站起来，拍了拍褂子上的灰，脸上挤出点笑，比哭好看不了多少，“劳烦您帮看下铺子？我去趟街口，给郑长官……回个话。”
王寡妇那张刻薄的嘴撇得快歪到耳根去了，鼻腔里“哼”了一声，算是应了，眼神活像在看个傻子：“去吧去吧，赶着巴结！小心人家嫌你碍眼，一脚踹出来！”
林晓晓当没听见，转身就走。脚步踩在清冷下来的巷子青石板上，带着股狠劲。
警察局那门脸又高又厚，刷着剥落的青灰色墙皮，门口俩抱着长枪的卫兵，脸绷得像晒干的鞋底子。
街上的行人经过门口，都不自觉地缩脖子，贴着墙根溜。
林晓晓走到石阶前，脚步没停。
“站住！”左边那个吊梢眼的卫兵枪管一横，戳到她鼻子前面，“干什么的？”
“回长官，”林晓晓声音绷着，学着刚才铺子里那种低姿态，“找城防军司令部的郑亮郑参谋长，回个话。”
“郑参谋长？”吊梢眼上下扫她一圈，粗布褂子，裤腿上还沾着泥点子，嗤笑，“你算哪根葱？郑长官是你想见就见的？回什么话？麻溜滚蛋！”
林晓晓没动，手在怀里攥着钱袋，沉甸甸地坠着。
她抬头，首首看那个吊梢眼卫兵：“长官，麻烦您给里头递个话，就说西华巷杂货铺的林晓晓，把上午郑长官问的话，想明白了，来禀告一声。”
那“禀告”两个字，她说得极生涩。
吊梢眼和同伴对了个眼神，大概也觉得这穷丫头不像是有胆子瞎编的。
另一个矮墩点的卫兵皱着眉：“老陈，你进去问问三哥？刚才参谋长带人出去，像是从西华巷方向回来的。”
吊梢眼骂骂咧咧了一句什么，还是抱着枪转身推开半扇厚重的黑漆木门钻进去了，门缝里飘出股劣质烟草混合着尿骚的味儿。
林晓晓站在冰冷的石阶下等。日头晃得人眼晕。
不知过了多久，几分钟？十几分钟？
卫兵抱着手膀子瞟她，眼神像在看地上一滩污迹。
那扇黑漆门“嘎吱”一声又开了。
钻出来的是郑亮身边的那个精瘦汉子陈三。
他没穿军装外套，只一件灰扑扑的汗衫，掖在黄皮腰板带里，露出两条骨节粗大、青筋虬结的手臂。
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比上午更冷，像刮骨的刀片子。
“你？”陈三靠在门框上，声音跟砂纸磨石头似的，“参谋长让你进去回话。长话短说，别磨叽！”
他侧开身，露出黑洞洞的门洞，里面光线昏暗，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晓晓没犹豫，抬脚跨了进去。
过道又窄又长，两边是挂了白灰皮的墙，墙上糊满了各种发黄的告示，角落里堆着杂物。尽头有扇半开着的绿漆门。
陈三甩着两条胳臂走在前面，步子迈得很大，军靴底子磕在水泥地上，咔哒，咔哒，在过道里回响。
走到那绿漆门前，陈三停下，敲了两下。
“进。”里面传来郑亮的声音，不高，没什么情绪。
陈三推开门。房间里烟雾缭绕，一张大号的红木办公桌占了半边屋子，桌上文件堆得乱七八糟，烟灰缸里插满了烟屁股。
郑亮没穿外套，军装马甲敞着怀，靠在宽大的黑皮椅子里，两条长腿架在桌子上，正翻着一份地图似的玩意儿，没抬眼。
精瘦汉子陈三背着手杵在门边，眼睛像鹰隼一样盯着林晓晓的脚后跟。
林晓晓反手带上门，站在屋子中间，离那张巨大的办公桌有几步远。
光线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玻璃窗照进来，能看到空气里漂浮的灰尘。
“想明白了？”郑亮没抬头，声音慢悠悠地从地图后面飘出来，带着股漫不经心的狠，“你那聚众生乱的‘小玩意儿’，打算怎么处置啊？”
林晓晓深吸一口气，那烟雾刺激得她喉咙发痒，强忍着没咳出来。
她往前走了半步，手从怀里掏出那个装着所有家当的钱袋。
解开系绳。
哗啦啦。
她把手伸进钱袋里，只拿出两块大洋。
剩下的铜元和那几个毫子，被她的手指挡在袋口里面。
她把那两块冰冷的银元，“啪”一声，轻轻按在冰冷的红木桌面上。
一点尘土沾在了光滑的桌面上。
郑亮翻地图的食指停了一下。
他微微抬了下眼皮，视线扫过那两块在昏暗光线里也闪着银光的大洋，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往上牵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目光又落回地图上，好像那两块银元只是两颗不小心掉落的钉子。
“就这？”郑亮的声音还是那么平，但尾音往上挑了一下，刮着人的耳膜，“上午抄回来的‘票’，印得那么糙，纸也差劲，还骗得那帮穷鬼团团转，我还当你多大本事呢。两块大洋？塞牙缝都不够。林老板？” 他这声“老板”叫得充满了冰渣子味的讽刺。
林晓晓的手指抠在钱袋粗糙的布面上，指节发白。
她没去管那两块大洋，而是垂下手，看着郑亮架在桌面上那双锃亮军靴的靴尖：“郑长官教训的是。上午是我不懂事，眼皮子浅了。”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低，但每一个字都吐得很清楚：“这营生，我一个人吃不下去。想请郑长官……给个吃饭的路子。”
郑亮没吱声，房间里只有他手指轻轻敲在文件纸上的嗒嗒声，和窗外街上隐约传来的模糊市声。
林晓晓知道肉戏来了。她胸口提着一股气：“小铺子本钱薄，只能靠‘票’凑本。往后，这‘票’的生意，郑长官说五成，就是五成。绝不含糊。另外，”她加重了语气，“每个月，我给郑长官另支一百块大洋，当是辛苦费，孝敬您手底下跟着办事的兄弟。”
“一百？”郑亮终于抬起了头。
他脸上的表情很淡，但那双黑沉沉的瞳孔像冬夜结了冰的深井，锁住了林晓晓的脸，“林老板好大的手笔。刚还两块大洋都掏不利索，转头就许一百一个月？耍我？”
寒气瞬间笼罩下来。门边的陈三抱着胳臂的手，小臂肌肉猛地一绷，眼神里透出凶光。
“不敢！”林晓晓语速加快，后背的衣料黏在汗湿的皮肤上，“今天开业，被郑长官提点，是运气！只要郑长官抬抬手，让我在您地盘上把这点‘票’卖起来，人流自然就带起来了。客流有了，别说百来块大洋，”她目光转向桌上那两块银元，“就是郑长官桌上这红木家具，日后也能换成黄梨花的！”
郑亮的身体在宽大的皮椅里动了动，军靴靴底离开了桌面，踏回地上。
他拿起桌上的一盒老刀牌香烟，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划了根洋火点燃。青灰色的烟雾缭绕起来，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只留下一双在烟雾后依旧锐利得像锥子一样的眼睛，钉在林晓晓脸上。
“黄梨花的桌子？”郑亮喷出一口烟，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但声音里的冰碴好像没那么硌人了，“林老板这张嘴，倒是比你这票子会下金蛋。”他弹了弹烟灰，烟灰掉在地上。
“行啊。”他靠回椅背，声音还是冷，但有种拍板的干脆，“陈三，以后你看着点西华巷这一片，别让什么阿猫阿狗都去林老板铺子里撒野。”
门口的精瘦汉子陈三立刻挺了下腰板，声音带着铁器摩擦般的质感：“是！参座！”
郑亮挥了挥手，像赶苍蝇：“去吧。规矩别忘了。”他重新拿起桌上的地图卷轴，眼皮都没再抬一下，仿佛林晓晓己经成了屋子里的一件旧家具。
林晓晓心口那块巨石“咚”一声落了地，砸得她浑身汗津津的。
她没动桌上那两块大洋，只朝郑亮的方向微微躬了下身，转身就往外走。
手心里全是冷汗。
经过陈三身边时，林晓晓觉得后脖子像被凉风吹了一下。
走出警局那扇厚重的黑漆大门，刺眼的阳光晃得她眼前一花。
她站在石阶上，吸了口气。
空气里混着街市的灰尘，呛人，可这自由的味道，值一百大洋一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