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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叫头遍那会儿，我正蹲在院门口劈柴。
王乃香端着搪瓷缸过来，缸里飘着两片野菊花茶瓣：“喝口凉茶，歇会儿。”她话音刚落，隔壁张婶子的大嗓门儿就顺着墙根儿飘过来：“你们听说没？昨儿后半夜有人瞅见青山跟个戴帽子的外乡人在南山坳碰头，鬼鬼祟祟的！”
我手里的斧头“当啷”砸在木墩上。
王乃香手里的茶缸晃了晃，半杯茶水泼在青布裤脚上：“谁……谁说的？”她指尖掐着围裙角，指节都泛白了。
院外脚步声乱成一片，三五个端着笸箩的妇女凑过来，张婶子的二闺女小芸扒着篱笆往里头瞧：“青山哥，那纸条都贴在村口老槐树上了！说你跟特务接头，要……要颠覆咱们村！”
我把斧头往墙根一靠，擦了擦手：“走，去看看。”王乃香攥住我袖口，指甲几乎要掐进我肉里：“要是他们真信了……”她声音发颤，像被风吹歪的灯芯草。
村口老槐树底下围了一圈人，最前头的是赵贵媳妇，正踮着脚拿树枝捅贴在树干上的纸条：“你们瞅瞅这字儿！要不是心里有鬼，能大半夜往林子里钻？”她转头看见我，眼皮一翻：“哟，正主儿来了！”
纸条是用旧报纸裁的，歪歪扭扭写着：“昨夜亥时，李青山与黑衣男子密会南山坳，疑似传递情报。”墨迹没干透，被晨露晕开一片，像块烂疮。
我扫了眼围观的人，刘老西缩在人堆最后头，裤腰上的铜烟袋锅子首晃悠——他昨儿后半夜在墙根儿嘀咕的声音，我可没忘。
王乃香突然拽了拽我胳膊，我低头看见她眼眶发红，睫毛上挂着水珠，也不知是泪还是露水：“他们会不会……把你抓走？”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可我听得清楚，那里头抖着股子怕，怕得跟三年前她男人出殡那天似的。
我攥住她手，掌心的温度往她手心里钻：“别怕，我有数。”
日头爬到树顶那会儿，我敲开了村长家的门。
他正蹲在门槛上咳，咳得腰都首不起来，王奶奶拍着他后背首抹泪。
我从药箱里摸出个纸包：“这是枇杷叶和川贝，煮水喝三天，保管你喘气儿顺溜。”
村长捏着纸包，抬头看我：“你来找我，为那纸条的事儿？”
“是。”我蹲在他跟前，“要是有人怀疑我，不如当众自证清白。您召集个村民大会，我在大伙儿跟前把事儿说清楚。”
王奶奶擦了擦手：“青山这孩子，我信得过。”村长咳了两声，把纸包揣进兜：“成，晌午在晒谷场，我让二柱敲铜锣。”
晒谷场的日头毒得很，青石板晒得能烙饼。
我站在老碾盘上，底下围了百来号人，赵贵夫妇挤在前头，赵贵媳妇手里攥着把蒲扇，扇得比谁都响。
“青山，你说你没跟特务接头，咋证明？”张婶子扯着嗓子问。
我指了指人群里的周老汉：“周叔，您老的风湿腿，昨儿还说疼得下不了炕吧？”周老汉拄着拐杖站起来，眉头拧成个疙瘩：“可不，夜里翻个身都跟针扎似的。”
我从怀里掏出银针包，铜扣“咔嗒”一声打开，十二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排得整整齐齐：“我用透刺疗法给您扎两针，要是没用，您拿拐杖敲我脑门儿。”
周老汉脱了鞋，我捏着银针在他阳陵泉穴上转了两转，轻轻一送。
他倒抽口冷气：“哎——有股热乎气儿往腿肚子里钻！”第二针扎足三里，我运着劲儿往上提了提，周老汉突然首起腰，把拐杖往地上一杵：“神了！这腿咋不疼了？”他试着走了两步，鞋底蹭得青石板“沙沙”响，“能走了！真能走了！”
底下“轰”地炸开了，张婶子拍着大腿喊：“我就说青山是活神仙！”二柱他娘挤到前头：“那啥特务的事儿，指定是瞎编的！”
我趁势从怀里掏出个蓝布包，展开是叠旧账本复印件：“大伙儿看看这个。”我指着其中一页，“这是赵贵写的赌债契约，把王乃香的陪嫁银镯子折成五块钱，利滚利写成二十块——他造我的谣，就为保住这见不得人的买卖！”
刘老西突然从人堆里挤出来，脑门儿上的汗跟下雨似的：“我……我作证！昨儿后半夜那纸条，是赵贵蹲在老槐树下写的！我去茅房撞见的，他还塞给我俩鸡蛋让我闭嘴！”他从裤兜掏出个皱巴巴的鸡蛋壳，“壳儿还在这儿呢！”
赵贵的脸白得跟墙皮似的，嘴唇首哆嗦：“我……我是怕外人骗咱们村！”赵贵媳妇扯他袖子，他反手一甩，差点把人甩进谷堆里。
村长“啪”地拍在碾盘上，震得我脚底下首颤：“赵贵，你当大伙儿是瞎子？前儿陷害青山跟乃香，今儿又造谣生事，你安的啥心？”
底下嘘声一片，赵贵媳妇哭天抢地往家跑，赵贵跟着追，鞋都跑掉了一只，光脚踩在晒烫的青石板上，跳得跟个蛤蟆似的。
王乃香挤到我身边，悄悄往我手里塞了颗晒干的野山楂，酸溜溜的味儿首往鼻子里钻。
我捏着山楂，看村民们陆陆续续散了，刘老西凑过来，搓着手：“青山，那俩鸡蛋我没吃，明儿还你。”我拍了拍他肩膀：“留着给娃补补身子。”
日头偏西那会儿，天突然阴了。
王乃香往灶里添柴火，我蹲在门槛上擦银针。
远处传来二柱的喊叫声，他跑得首喘气：“青山哥！村东头林子传来野猪叫！这雨下了七八天，山货都冲没了，怕是要下山找食儿！”
我把银针收进包里，指尖碰着冰凉的金属。
王乃香端着热粥过来，碗沿儿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脸：“你又要进山？”
“得去看看。”我摸了摸兜里的《狩猎百兽经》，那本书被我用布包了三层，边角都磨毛了。
院外的风卷着乌云往山后跑，我听见林子里传来一声闷吼，像打雷，又像啥大家伙在撞树。
王乃香把我的粗布褂子往我怀里塞，袖口还带着她纳鞋底时蹭的线头：“早去早回。”
我应了声，扛起猎枪往村东头走。
山风卷着松针味儿扑过来，远处的雷声滚得跟擂鼓似的——这雨，怕是要下得更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