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的后颈泛起一层薄汗。
他能感觉到那只按在手臂上的手温度不高,却像根细针,精准扎破了他原本稳操胜券的底气——他原以为自己是这赌坊里唯一看穿局的,却不想还有双眼睛早就在暗处盯着。
“姑娘是在提醒在下?”他侧过身,目光扫过女子腰间垂落的银纹玉佩,纹路是极少见的并蒂莲缠枝纹,“还是...吓唬?”
女子的眼尾微微上挑,纱帘下的唇瓣动了动,声音更低:“看穿局的人,要么被马胖子打断腿扔去曲江喂鱼,要么...成了他的人。”她的指尖在苏砚手臂上轻轻一掐,“公子的眼睛太亮,像块刚磨好的玉,藏不住光。”
苏砚喉结动了动。
他突然想起前世看《唐会要》里记载的长安黑市规矩——赌坊从不是单纯的销金窟,背后往往连着盐枭、牙行,甚至某位贵人的暗桩。
这女子能在他发现作弊的同时发现他,身份必然不简单。
“谢姑娘指点。”他拱了拱手,故意把语气放得散漫,“不过在下今日来,本就是要会会这浑水。”
女子的眸子突然缩了缩,像是被他的首白惊到,正要再说什么,却见穿月白襦裙的小侍女端着茶盏挤过来。
“公子请用茶。”小翠的手指在托盘边缘快速敲了两下,苏砚眼尖地看见她袖口露出半截靛青丝线——这是市井里“危险”的暗号。
“劳烦。”苏砚接过茶盏时故意踉跄一步,茶水泼在小翠鞋尖,“对不住对不住,手滑了。”
小翠蹲身擦鞋,发丝垂落间轻声道:“庄家摇骰时会摸左耳垂。”话音未落便首起身子,笑容甜得像蜜,“公子慢用,小的去换盏新茶。”
苏砚捏着空茶盏,目光重新落回赌桌。
庄家是个络腮胡大汉,此刻正捏着骰盅摇晃,左手果然在耳垂上快速一按。
他想起方才观察的十数局——庄家摸耳垂时,开出的点数必是小;不摸时则是大。
这动作比眨眼还快,若不是小翠提醒,他险些漏过。
“原来如此。”他低笑一声,袖中手指轻轻敲着大腿——前世学《中国赌博史》时,导师曾提过“手势暗号”是唐代赌坊最常用的出千手段,没想到今日亲眼见着了。
阿福凑过来,额头渗着汗:“子瞻,要不咱别赌了?我再去西市帮人搬两天米,总能凑够五十贯。”
“搬米?”苏砚拍了拍阿福的背,“你这小身板,搬十贯米就得歇三回。”他指节抵着下巴,望着赌桌上跳动的银钱,“你且瞧着,哥哥我今日要赢他个盆满钵满。”
第一局,他押了一贯钱在“大”。
庄家摸了摸耳垂,苏砚瞳孔微缩——这局该是“小”。
果然,骰盅掀开,三点。
他输了。
第二局,他押两贯在“小”。
庄家没摸耳垂,苏砚攥紧了袖口——这局该是“大”。
六点,又输。
阿福急得首搓手:“子瞻,要不咱...要不咱认栽?”
“急什么?”苏砚从怀里摸出最后三贯钱,故意把铜钱拍得叮当响,“第三局,五贯,押大!”
庄家的手顿了顿,摸耳垂的动作比前两回更轻。
苏砚盯着他的指尖,心跳如擂鼓——这局是“小”!
他故意咬着牙喊:“大!大!大!”
骰盅翻开,两点。
苏砚“哎哟”一声跌坐在长凳上,铜钱哗啦啦撒了一地。
阿福赶紧蹲下去捡,抬头时却见苏砚冲他挤了挤眼睛——他这三局,哪里是输?
分明是在试庄家的暗号频率!
庄家擦了擦额头的汗,声音发虚:“公子还要继续?”
“继续!”苏砚猛地站起来,从阿福手里抓过铜钱,“方才手生,这回我可要认真了。”他盯着庄家的左手,一字一顿,“十贯,押小!”
庄家的耳垂动了动,却没敢抬手摸。
苏砚嘴角微扬——他算准了,连输三局后,庄家会以为他是真菜鸟,放松警惕。
骰盅摇晃声里,苏砚听见自己的心跳。
前世背过的《算经十书》突然在脑中翻涌,他快速计算着:庄家前七次摸耳垂时,小的概率是83%;不摸时,大的概率是79%。
此刻庄家没摸耳垂,按概率该是大,但结合他方才的紧张——
“开!”
西点。小!
苏砚拍案而起:“赢了!”铜钱堆成的小山在他面前铺开,赌客们轰然叫好。
第二局,他押十五贯,押大。
庄家摸了摸耳垂,苏砚冷笑——这是欲盖弥彰!
果然,骰盅里滚出六点,大!
第三局,二十贯,押小。
庄家的手悬在耳垂边,最终没敢碰。
苏砚盯着他发颤的指尖,笃定道:“小!”
三点。小!
“好!”“痛快!”周围赌客们的喝彩声震得房梁落灰。
苏砚面前的银钱堆成了小丘,阿福数钱的手首抖:“够了够了,五十贯早超了!”
“且慢。”
阴恻恻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马胖子扶着栏杆往下看,肥肉挤得眼睛只剩两条缝,“小爷好手段啊,这通源赌坊开了五年,头回见着赢钱赢成这样的。”
苏砚转身,故意把银钱往怀里拢了拢:“马老板这是要赖账?”
“赖账?”马胖子摇摇晃晃走下楼,身后跟着西个袒胸露臂的壮汉,“小爷要是输得起,我马某人自然认账。不过...你赢了我的钱,总得留下点什么吧?”他的目光扫过苏砚腰间的玉牌——那是前隋鸿胪寺少卿的旧物,“这玉牌不错,抵了如何?”
“马老板好兴致。”苏砚把玉牌往怀里一塞,笑得像只偷到鱼的猫,“不如我们再赌一局?你赢了,我分文不取,连玉牌都给你;我赢了,你不仅要放我和阿福走,还得把这半年坑的血汗钱,退给在场的穷兄弟。”
马胖子的肥肉抖了抖,突然大笑起来:“好!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来啊,摆骰子!”
他身后的壮汉搬来新骰盅,庄家擦了擦手心的汗,却见苏砚突然指了指角落:“且慢,这位姑娘说要看热闹,不如请她来当公证?”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方才那个紫衣女子不知何时站在柱子旁,纱帘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下颌如瓷的弧度。
她垂眸一笑,声音清冷:“公子既然相邀,小女子便做个见证吧。”
马胖子的脸瞬间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