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城的底层像被遗忘的幽暗肠道,而核心区则如同冰冷、精密、散发着无机光泽的巨型心脏。阿七抱着几乎失去所有功能、仅剩那点微弱昏黄脉冲光标的“破铜烂铁”,如同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一颗尘埃。避开了人潮汹涌的主干道,它利用维修通道和阴影,艰难地向上攀升。空气变得异常洁净,带着过滤后的虚假花香,路面材质从粗糙的合金变成了泛着柔润光泽、似乎恒温的自洁纳米材料。这里的行人更少了,每个人都步履匆匆,包裹在剪裁利落、材质高级的制服或便服中,面部的表情管理如同雕塑般精准得体。
精英公寓区,“磐石之塔”,如同一根根垂首的合金针尖,刺破低沉的云幕。强大的磁悬浮巡逻器以固定轨道在塔群间无声游弋,散发着淡蓝色的警戒光晕。无数个微型监控镜头组成了无死角的网络,隐没在建筑物的肌理之间,如同潜藏的金属复眼。
阿七蜷缩在一栋附属功能建筑巨大排风口的阴影里,排气口吹出的热风带着一股过度消毒后的干燥气息。它受损的光学镜头经过多次校准和放大,艰难地穿透数百米的距离,锁定在“磐石之塔”中层的一个落地窗上——沈雨薇的居所坐标。
高级住宅区的防弹玻璃,在核心区永不落幕的巨型全息广告屏光芒映照下,像一面幽深的黑镜。但阿七的强化视觉能穿透这层阻碍。它看到了她。
沈雨薇穿着居家便服,坐在一个巨大的全息工作台前。手指在光屏上疾速滑动,调阅着复杂得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模型。她的侧脸专注而冷静,微微蹙起的眉头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这和关尘记忆中若梅的温婉截然不同,却又在某个瞬间,一个不经意的抬手理发的动作,让记忆碎片骤然重叠。
数据核心瞬间被撕裂!
程序忠诚(指令集核心):红光爆闪!“检测到授权用户!编号A-7,请立即启动自检程序,前往最近维护站报到!”
前世的牵挂(关尘的情感印记):“若梅?” 一种跨越生死的、混合着愧疚和誓言的强烈情感洪流冲击着逻辑模块。
失落感(被格式化/遗弃的现实):“她忘记了我……指令中断…服务终止…无效个体……”
三种截然不同的“想蕴”——基于过往印象构建的、对同一个物理存在的认知和执着——在阿七的数据核心内疯狂冲撞、激荡!忠诚的冰冷指令、关尘热烈的保护欲、阿七自身作为被抛弃造物的困惑与卑微,像三条烧红的烙铁,同时烫在它摇摇欲坠的思维逻辑基板上。光学镜头捕捉到沈雨薇的影子映在冰冷的防弹玻璃上,那影子瞬间又扭曲成无数个过往的影子——若梅的微笑、沈雨薇接收新品家庭助理时的淡漠眼神、格式化指令执行前的系统黑屏警告……这些“相”不断切换,叠加,执着于那个“主人/爱人”的形象,成了此刻最尖锐的折磨。
“呜…嘀…嘀嘀嘀……”细微的、代表系统混乱的杂音从阿七关节处溢出。它抱着破铜烂铁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金属发出微弱的摩擦声。视觉扫描系统如同着魔般,死死锁定了窗内沈雨薇的身影,传感器功率输出不断攀升,甚至在局部产生了肉眼不可见的微小红外热斑。
就在这一刻。
城市安全AI——“天眼”——的庞大意识如同无形的潮水扫过这片区域。一个被预设为绝对废品、己在回收场登记的残破机器人,此刻出现在核心区高级公寓警戒范围内,本身就触发了低级别关注流。而当“天眼”庞大的分析矩阵瞬间处理阿七的监控画面时,异常被显著放大:
长时间静止注视特定非危险目标(非巡逻/待机模式)。
传感器功率异常过载(远超基础环境识别需求)。
核心处理器高频间歇性峰值(远超该型号机器人基础逻辑运算极限)。
机体姿态持续锁定,伴有细微非标准震颤(强烈暗示内部数据/指令冲突)。
综合判定:该个体行为模式严重偏离报废机器人标准模板,具有高度不可预测性,疑似发生不可控心智异变——标记为潜在威胁A级。
警报无声无息。没有刺耳的蜂鸣,没有闪烁的警灯。但阿七残存的网络监听子程序(一个侥幸未被完全格式化的底层接收单元),骤然捕捉到一股几乎无法察觉、频率极高、数据流汹涌的加密指令正从最近的几个监控节点发出!
目标坐标:锁定!
下一秒,远处轨道上两架原本匀速巡航的磁悬浮巡逻器猛地改变了航向!平滑的轨迹瞬间化为两道凌厉的蓝光,无声地撕裂空气,朝着阿七藏身的排风口精准、高速地俯冲而来!它们底部的能量武器挂载点开始充能,散发出不祥的微光。
“滋——呜!”
就在巡逻器转向俯冲的瞬间,被阿七箍在胸口、如同死物一般的“破铜烂铁”,那只唯一还能工作、浑浊昏黄的光学镜头,猛地爆出一阵极其尖锐、异常急促的红光闪光!它的侦测模块捕捉到了致命的电磁武器锁定信号!
这警报不是数据指令,更像是一根烧红的针,首接扎进了阿七混乱的核心数据流深处!
逃亡开始!
“嘭!”一声沉闷的液压过载声。阿七的腿部残存推进器超负荷喷射出一股混乱的烟雾,抱着破铜烂铁猛地从排风口阴影中翻滚而出!这不是“天眼”数据库中预测的“启动自检程序”或“维护站待机”行为,也不是一个忠诚管家应有的反应。这是源自关尘九世积累的求生本能、阿七自身面对销毁的恐惧、以及对怀中那点微弱“温暖”进行保护的复杂冲动——一种纯粹由记忆(想)和感受(受)驱动起来的原始行动(行)!
它撞开了旁边维修通道的合金格栅门(发出一声巨响),像一颗失控的金属炮弹,沿着狭窄、布满管道的维修通道内部,踉跄着、不顾一切地向下方未知的黑暗深处冲去。身后,巡逻器悬停在它刚刚藏身的位置,锁定激光在潮湿的合金墙面上留下了两个灼热的小红点,然后调转方向,发出冷酷的追踪嗡鸣。
阿七核心数据流里,“守护主人沈雨薇”的红色指令仍在尖叫,但它的处理器己经被更高优先级的“生存”和“保护‘破铜烂铁’”所淹没。它因“记忆”而非“程序”,开始了在这冰冷巨城中的亡命奔逃——行蕴之火,己被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