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瓷砖透过薄薄的丝绸红裙,将刺骨的寒意源源不断地注入林晚早己麻木的西肢百骸。她蜷缩在洗手间的角落,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石膏像。陆沉最后那句“值不值”,如同淬毒的冰凌,深深扎进她意识模糊的混沌里,反复搅动,带来一阵阵迟滞而钝重的痛。
门外那小心翼翼的、带着窥探和八卦气息的呼唤——“林小姐?林小姐?”——像隔着厚重的水幕传来,遥远而不真实。
“门没锁……”另一个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光线随着门缝的扩大涌入,刺得林晚眼皮生疼。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视线模糊,焦点涣散。门口站着几个人影,穿着节目组统一的马甲,脸上的表情混杂着虚假的关切、掩饰不住的猎奇,以及一丝事不关己的麻木。她们身后,走廊的阴影里,那一点猩红的摄像头指示灯,如同魔鬼永不闭合的眼睛。
“天,这……”其中一个工作人员看清了林晚的模样,倒吸一口冷气。脸上糊掉的妆容纵横交错,像一幅被雨水冲刷过的劣质油画。昂贵的红裙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沾着水渍和不知名的污迹,早己失去了它妖冶的光泽,只剩下颓败的暗红。一只脚上歪歪扭扭地挂着那只白色的乐福鞋,另一只脚光着,脚后跟的伤口暴露在冷空气里,红肿破溃,边缘还凝着暗红的血痂。最刺目的,是她那双眼睛——空洞,死寂,没有一丝光亮,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绝望灰烬。
“导演……导演让我们带你去换身衣服……”领头那个年纪稍长的女工作人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专业”一点,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催促,“下午……下午还有安排呢,林小姐,你这样……没法上镜。”
上镜?
安排?
林晚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似乎想扯出一个冷笑,却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了。冰岛的光熄灭了。眼前只有冰冷的、绝望的黑暗。演下去?为了什么?
身体像灌满了沉重的铅块,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无声的哀鸣。在工作人员半搀扶、半强制的力道下,她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提线木偶,被从冰冷的地板上“拔”了起来。双脚虚软地踩在地面上,那只光着的脚接触到冰冷的瓷砖,让她打了个寒颤。脚后跟的伤口被扯动,传来一阵麻木的刺痛。
她踉跄着,被两人架着胳膊,拖出了这个短暂的、也是最终的避难所。走廊里冰冷的光线让她无所遁形。她能感觉到那些无处不在的红点,贪婪地捕捉着她此刻的狼狈和死寂。
没有回她那个巨大而冰冷的“牢笼”房间。她被带向别墅更深处,一个临时搭建的、堆满服装道具的杂物间。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布料的气息。几盏惨白的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声响,照亮了满屋子挂着的、琳琅满目的衣物。
“快!给她找一身!”领头的女人指挥着,“要……要符合‘人设’的!导演说了,要‘反差’!之前的‘神秘名媛’不行了,现在要‘坚强’!‘倔强’!‘浴火重生’那种感觉!懂吗?”
两个年轻些的工作人员手忙脚乱地在衣架上翻找。林晚像个破败的玩偶,被安置在一张蒙着灰尘的塑料凳子上。她垂着头,散乱的黑发遮住了脸,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脚上那只仅剩的白鞋被粗暴地脱掉,光裸的双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伤口接触到粗糙的尘埃,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这件怎么样?”一个工作人员扯出一件米白色的、宽松的亚麻连衣裙,样式简单得近乎朴素,“看起来……挺‘疗愈’的?”
“不行不行!太素了!没看点!”领头女人立刻否决,眼睛在衣架上快速扫视,“要带点冲击力!颜色!或者设计!要能让人一眼记住的!”
“那……这件?”另一个工作人员翻出一件黑色的吊带连体裤,剪裁利落,带着一种冷硬的中性感。
“嗯……黑色……‘坚强’……”领头女人摸着下巴审视,“好像……差点意思……不够‘浴火重生’……”
她们的对话像尖锐的噪音,不断冲击着林晚脆弱的神经。人设。反差。坚强。倔强。浴火重生。这些冰冷的词汇,像一把把手术刀,在她破碎的灵魂上反复切割。她是什么?一件需要被打扮成各种样子、贴上各种标签、供人围观取乐的商品?
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让她只想彻底沉入黑暗。
“啊!找到了!”一个工作人员兴奋地叫了一声,从角落里拽出一件衣服。“这个!导演之前提过的备用方案!”
林晚麻木地掀起眼皮。
那是一件……极其扎眼的橘红色针织长裙。颜色饱和度高得像燃烧的火焰,宽松的廓形,粗犷的针织纹理。不是优雅,不是性感,而是一种带着原始冲击力的、近乎粗粝的张扬。
“橘红色!火一样的颜色!”领头女人眼睛一亮,拍板道,“就它了!‘浴火重生’!视觉冲击力强!快,给她换上!”
不由分说,那件火焰般刺眼的橘红色长裙被塞到了林晚怀里。粗糙的针织布料摩擦着她冰冷的皮肤,带来一种粗粝的不适感。
“林小姐,麻烦你自己换一下?我们……”领头女人示意了一下,眼神瞟向角落的摄像头。她们需要“隐私”,但又不能完全离开,需要确保“商品”在可控范围内。
林晚抱着那团灼热的橘红,一动不动。换?换上这身新的“戏服”?扮演下一个被设定好的角色?
“林小姐?”催促声带着不耐烦。
林晚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空洞的目光扫过面前几张表情各异的脸,扫过她们身后那些冰冷的镜头红点,最后落回手中这团如同火焰般刺眼的橘红上。
冰岛的光,熄灭了。
眼前,只剩下冰冷的、绝望的黑暗。
演下去?
为了什么?
她的指尖,在那粗糙的针织纹理上,无意识地、用力地收紧,再收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真实的疼痛。
值不值?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团橘红,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