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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住！”
老刀把子低沉浑厚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同时对身边两人说的。他那双布满风霜的眼睛如鹰隼般锐利，快速扫过西周。人群的注意力被外围的骚动短暂吸引，那瞬间的混乱正是机会！
“鹞子！快！”老刀把子几乎是贴着钻山鹞子的耳朵吼，声音压得极低，在风雪的呼啸中几乎被吞没，“趁乱！往西北角那块巨岩阴影里挪！他们的人往那走了！那边是死角！”
钻山鹞子，这个在山里比狐狸还要机灵的汉子，身体早己本能地调整了姿态。没有多余的回应，在拥挤的人潮中，他那瘦小的身体犹如一尾滑不溜秋的泥鳅，肩膀一沉，脚下几个匪夷所思的微小错步，借着前方一个妇人被推搡的力道，悄无声息地就从张猛和陈莲之间的缝隙里“滑”了出去，眨眼间就消失在憧憧人影之后，向着老刀把子指示的方向潜去。
“我们也动！”陈莲立刻会意，借着被旁边人推挤的力道，身体踉跄着“自然”地向斜后方一退，顺势撞开了两个神情恍惚的流民。老刀把子庞大的身躯则仿佛一堵移动的墙，巧妙地在她身后顶住，阻断了后面涌上来的盲从者。两人配合得行云流水，借着外围骚动引发的短暂空隙和人流的自然涌动，一点点、不动声色地向远离核心火堆和那位教主的边缘地带移动。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狂热分子的低语、护法警惕逡巡的目光、还有祭坛上那位如同冰雕般散发着无形寒意的“教主”，都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栗哥儿和刘疤脸……”陈莲的心悬着。外围的骚动会是谁？是他们吗？那声警戒的喝问后似乎暂时没了后续声响，是虚惊一场？还是栗哥儿他们惹上了麻烦？她和老刀把子此刻只能赌，赌栗哥儿和刘疤脸的机警，赌他们能避开麻烦，同时也赌他们能明白自己和鹞子叔这边正在冒险移动！
死人沟北面峭壁，一个被厚厚积雪覆盖的狭窄裂缝入口处。
栗哥儿和刘疤脸伏在冰冷的雪地上，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岩石，连呼吸都屏住了大半。刚才他们差点撞上一个出来撒尿的灰蓝旗喽啰！那一声“什么人！”让栗哥儿的心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几乎要拔刀。多亏刘疤脸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死死按进一堆半人高的乱石缝隙里，才躲过了对方打着灯笼警惕扫视过来的目光。
“娘的……吓死老子了！”那喽啰嘟囔着收了刀，转身走回营地边缘的岗哨位置。
两人在乱石堆里又蛰伏了半刻钟，确认对方彻底放松警惕后，才像两条无声的蛇一样蠕动出来。
“这鬼地方……连个撒尿的地方都这么险……”刘疤脸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一团。
“疤脸叔，你看那边！”栗哥儿扯了扯刘疤脸的袖子，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兴奋和一丝难以置信，“那……好像是个洞？”
顺着栗哥儿示意的方向看去，就在刚才那个喽啰站岗位置的后方不远，被几丛虬结的枯藤和一大片凸起的岩体阴影巧妙地遮掩着，似乎有个洞口！若非他们此刻身处这个特定角度，又在雪地阴影里观察，根本发现不了！
那洞口的形状并不规则，像是天然形成后又经人为拓宽。更引人注目的是，洞口的地面有大量被刻意清扫和踏踩过的痕迹！杂乱但密集的脚印层层叠叠，在薄雪覆盖下清晰可见，一首延伸到洞内。
“储粮！肯定是他们的粮仓！”刘疤脸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老天开眼！摸进去看看？”
栗哥儿的心砰砰首跳。他们本来是循着陈莲等人留下的暗记，悄悄靠近外围，准备接应或者制造机会的，没想到意外撞见了对方的要害！一斗道裹挟了这么多人，粮食是命根子！找到粮仓，就等于掐住了他们的命门！
“走！”栗哥儿咬牙，富贵险中求！他和刘疤脸如同鬼魅，借助地形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滑到了洞口附近。侧耳倾听，里面除了风声，似乎没有守卫的声音——兵力都集中到了核心区域和外围岗哨。洞口散落着几根折断的枯枝和一些疑似谷壳的碎屑，更印证了他们的判断。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点头，紧贴洞壁，如同两道影子般飞快地闪进了洞口。
黑暗。刺骨的阴冷夹杂着浓郁的尘土、干草霉变和陈旧粮食的气息扑面而来，比外面的风雪还要难闻。洞内远比预想的要深、要宽阔。眼睛适应了一下黑暗，借着洞口透进的微光，他们看到了堆积如山的麻袋和草捆！一袋袋鼓囊囊的谷物、麦子，还有许多草席卷裹起来的像是干肉和菜干之类的东西，几乎堆满了半个山洞。
“发了……妈的，这帮杂碎真肥！”刘疤脸激动得声音发颤，伸手就要去摸腰间的布袋子。
就在这时，“呜……呜呜……”
一阵极其微弱、压抑，却又清晰可辨的啜泣声，如同冰冷的针，刺破了洞内的死寂！
栗哥儿和刘疤脸浑身的汗毛瞬间炸了起来！他们像两尊凝固的冰雕，猛地停住了所有动作，僵硬地循着声音来源，缓缓转向山洞更深、更黑暗的角落。
那里，靠着冰冷的石壁，根本不是堆积的粮食！而是蜷缩着、蠕动着……人影！
一个个衣衫褴褛的人影！她们的双手被粗糙的绳索捆绑在身后，双脚的脚踝也被草绳紧紧束缚着，如同待宰的牲畜。洞内光线太暗，看不清面目，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和黑暗中反射着微弱光芒的——一双双因恐惧和绝望而失神的眼睛！从身形判断，几乎都是女子！
她们挤在一起，大约有十来人。刚才那压抑不住的呜咽声，正是其中一个女子在极度惊恐和寒冷的折磨下发出的，即使她很快用牙关死死咬住了下唇，那细微的抽噎也如同重锤砸在栗哥儿和刘疤脸的心上。
这哪里是什么单纯的储粮洞！
这是人牲牢笼！
栗哥儿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他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杀人放火他敢，坑蒙拐骗他敢，可眼前这一幕……
刘疤脸也傻了，那张布满刀疤的脸在黑暗中扭曲着，写满了震惊、困惑和一丝……茫然失措。他伸向粮袋的手僵在半空，显得滑稽而愚蠢。
“这……这他娘的……”刘疤脸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从未有过的无措。他杀人如麻，但也清楚规矩。劫财劫货，不碰良家，这是最底线的忌讳，更是所有亡命徒默认的铁律（除非对方出钱买命）。可眼前……这帮一斗道的畜生，不但掳掠粮食，竟然连逃难的女人都不放过？这是要干嘛？祭品？还是……？
怎么办？！
两人像没头的苍蝇，完全懵了。他们只想摸点粮食，顶多放把火制造混乱好接应陈莲他们脱身。可现在……眼前这十几个被捆得像粽子一样的女人怎么办？！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带走？他们只有两个人！外面就是近百号被邪教洗了脑的疯子！带着十几个手脚被缚、惊恐万分的女人，在死人沟这种鬼地方，怎么可能逃得掉？！
时间仿佛凝固了。洞外隐约传来风中飘来的、教主那冰冷而充满蛊惑的“布道”尾声，如同为洞内的绝望再添一层寒霜。洞内的女人也似乎察觉到了闯入者的存在，啜泣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仿佛等待着最终审判般的死寂。
栗哥儿猛地回过神，感觉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夹杂着无比的愤怒和一股混不吝的狠劲。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肉里。
“妈的……疤脸叔……”栗哥儿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不能干看着！想办法！至少……得把她们绳子弄断！”
死人沟核心营地边缘。
在无数次被推挤、碰撞，以及老刀把子那无声而有力的掩护下，陈莲和陈莲终于成功地退到了营地最边缘那巨大的、如同蹲伏巨兽般的岩石阴影里。冰冷的岩石散发着寒意，却让他们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全感——至少暂时脱离了最中心那令人精神压抑的疯狂氛围。
刚缩进阴影不过几个呼吸，钻山鹞子那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的身影也贴了过来。
“怎么样？”老刀把子立刻问道。
“找到路了！”钻山鹞子眼中精光一闪，语速飞快，声音压得极低，“西北角，贴着山壁有条裂谷的缝隙！雪崩落石堆出来的！只有一条窄道，弯弯曲曲能通到上面一层平台！上面废弃的矿道岔口多！我探过了，能躲！而且居高临下能看到他们大半个营地！”
“好！”陈莲精神一振，“找到栗哥儿和刘疤脸没？”
“刚才外围乱了一下子，没看见人，动静好像也压下去了。但我瞥见谷子口（储粮方向）那边一个暗哨的人往营地中心跑去报信了！可能是栗哥儿他们惊动了人！”鹞子叔快速说道。
“这个惹祸精！”老刀把子低骂一声，但语气里担忧多于责骂。
情况紧迫。他们必须在营地混乱起来或者结束布道散开之前行动！
“走！去裂谷！”陈莲当机立断，“路上留心！如果碰到栗哥儿他们，就带上！没碰到……不管了！先上去！”并非不顾同伴，而是此刻三人的位置就是靶子，一旦散开的人群回流，或者那个教主的目光扫过，他们立刻暴露无遗。必须先确保一个能观察和匿藏的安全点，再寻机策应或寻找另两人。
三人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在阴影的掩护下，贴着冰冷的岩石，无声而迅捷地向钻山鹞子指明的西北角裂谷缝隙潜去。
刚挪出去不到十步，经过一个稍微凹陷、被几块巨大落石遮挡、堆满了废弃杂物和积雪的死角时，钻山鹞子脚步猛地一顿，警觉地竖起手掌！
“等等！有动静！”他身体瞬间绷紧，像发现了猎物的狸猫。
陈莲和老刀把子立刻停下，屏息凝神。风雪声中，似乎夹杂着一种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声？还有压抑到极致的喘息？
就在那块最深的落石后面，似乎藏着东西！
钻山鹞子悄无声息地从靴筒里拔出了那把短小精悍、打磨得极其锋利的猎刀。老刀把子握紧了拳头。陈莲的手也按在了藏在破袄下的匕首柄上，冰冷的触感让她心神稍定。
一步，两步……三人呈半包围，缓慢地、充满压迫感地向那块巨石后方逼近。
就在绕过石头的刹那——
三个人六只眼睛陡然瞪大！
不是巡逻的灰蓝旗，也不是盲从的流民。
是栗哥儿！还有刘疤脸！刘疤脸正满头大汗地用牙齿撕扯着一截断开的草绳！栗哥儿则拿着一把小巧的匕首，刀刃在黑暗中闪过一抹寒光，正焦急地试图割开绑在另一个蜷缩身影脚踝上的绳索！而在他们身后的阴影里，还有好几个模糊的身影！
其中一个女子衣衫破烂，满脸泪痕和尘土，瘦得颧骨凸出。她挣扎着坐起了一些，试图用获得自由的双手去挡在另外几个年纪更小的女孩前面，那双看向突然出现的陈莲等三人时布满惊惧的眼中，瞬间涌上无尽的绝望，仿佛看到了又一批恶狼。她的嘴唇剧烈颤抖着，似乎想要放声尖叫，却又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只能发出破碎的：
“不……不要……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