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多历史教科书中,总有人把“战乱”当作百姓困苦的最大罪魁祸首。但事实是,战争虽然残酷,却往往只是一时的,而真正让百姓世代沉沦的,是土地兼并。
什么叫土地兼并?简单点说,就是有钱有势的人,用各种手段把小农的地一块块吞掉,最后变成千亩良田一个人说了算,而无数农民却连一亩薄田都没得种,只能给人当佃户,甚至变成流民。
更可怕的是,在很多王朝的后期,这种事情不是偷偷摸摸干的,而是赤裸裸地公开操作。因为干这种事的人,往往就是朝廷的命官、权贵的亲戚、皇帝的外戚,谁敢查?谁能管?
东汉末年,《后汉书》里写:“大姓之家,田连阡陌,奴婢成群,至有千人之户。”什么意思?就是有些豪强地主,一家的地就能从村东头连到村西头,奴婢像蚂蚁一样成群结队。而这些地,原本全都是无数小户的生计之本。
根据东汉中期的数据,建初年间(约公元80年)全国有户数800多万,到了灵帝年间(约公元180年),官方户籍仅剩400多万户,减少近一半。但人口并没有相应减半,这说明大量百姓“脱籍为隐”,也就是逃税逃徭役,成了黑户。为什么?因为地没了,身份成了佃户、奴仆或者流民,没资格登记为自由民。
这就是“国家不动”的沉默暴力:朝廷不颁布禁令、不清丈土地、不调查兼并,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百姓来说,这比抢劫还狠,因为强盗打劫你一次,但官府的沉默,是让你一辈子、几代人都失去翻身的机会。
看看谁是最大的兼并者?不是商人,不是土匪,而是“有职有权”的人。
咱们看一个例子:西晋的石崇。
石崇是西晋的高官,历任太守、中书令,是典型的“世族官二代”。他的家里到底多富?据《晋书》记载,他家的仆人有数千人,单是女仆就几百。每天喝酒吃肉,衣裳天天换。最夸张的是,他家的狗用金项圈,马棚里的马披绣花毯子。
但他的钱从哪儿来?靠薪水?不可能。真正的源头,是“吞地”。石崇在当官时,用职权把周边百姓的土地强买强占,有的用欺骗,有的干脆靠威胁。谁敢不卖?一纸公文下去,你家的田就成了“皇庄”,你再种就是“侵占国有资产”。
西晋有个笑话:一县县令刚上任,查地方土地,发现全县三分之二的地居然登记在石崇名下。气不过,跑去中央告状。结果呢?三个月后这县令被调职了,而石崇的田却又多了几百亩。
这不是个案,这是制度性腐烂。东晋时,王敦、王导这些王氏家族,基本就是一省之地的“隐形皇帝”。土地、赋税、劳力、徭役全掌握在自己手里。名义上你是“国家的百姓”,但实际上你是“世家的佃户”。
最离谱的是,这些人还可以“避税”。名为“义庄”、“家庙田”的土地,不用纳税,不用徭役,而且皇帝还不敢查。于是,百姓的负担加重,而这些巨富却“合法躺赢”。
这就是暴力的高级形态:不用刀,不用枪,只用“制度漏洞”和“身份特权”。
你不妨想象一下,一个普通村庄的变化:
在初期,村里有五十户人家,每户五亩地,自己种自己收,交税合理,过得紧巴但不算苦。可十年后,大户人家陆续买下村中弱户的田,有的低价收购,有的则是逼迫出让。
再过十年,整个村庄只剩三家地主,其他人全成了佃农。
佃农得给地主交三成粮,还要给县里交税,年年颗粒无收。最后,年轻人逃荒,老人病死,妇女被逼卖身,村庄慢慢凋敝。
这不是小说,而是真实的历史。宋代张咏任职河北时说过一句话:“今民多贫,无田而负租,役又重。”意思是老百姓没地了还要交租,徭役又沉重,活得比牛马还苦。
清朝嘉庆年间的江南,地主兼并成风。江苏丹阳一个县里,有一个姓张的家族,拥有良田一万三千亩,占了全县一成耕地。而他们家仅有十几口人,全靠佃农种地活着。
张家每年光收租就能得八千石粮,自己家吃不过来,全卖给城里的粮商。而这些粮食,本该是农户们的命根子。农民得靠“吃自己口粮换来的铜钱”去“买回自己的收成”。
兼并不是一时的掠夺,是系统性的剥削,是长年累月的“慢性杀人”。
有些人会问:皇帝难道不知道这些事吗?难道没有人给他上奏章吗?
当然有!汉武帝时,就有贤臣主张“限田法”,希望限制贵族兼并土地。到了东汉,更是有一批“清流派”反复进谏,要求朝廷清丈土地、打击兼并。
但结果呢?
不是被搁置,就是被贬官。原因很简单:朝廷中坐着的,多是兼并得利者。你让他们去打自己,谁会真动手?
唐朝中后期,有人建议恢复均田制度,结果遭满朝贵族抵制。一个太子太傅冷笑说:“吾家千顷良田,岂容匹夫夺之?”
宋仁宗时,范仲淹改革地方吏治,想清查田地和赋税情况,结果遭到朝中“士大夫集团”的联合反对,最后含泪下野。
这些都说明一个问题:朝廷不是不知道问题,而是制度己经“被兼并者主导”。
国家机关成了“权贵联盟”,老百姓的命,自然不会被放在第一位。
所以才有“大明洪武年间的铁令”:官员不得兼并田地,不得私设佃户,违者抄家流放。
但到了成化、弘治年间呢?朱元璋的这些令,早就变成了摆设。官员土地照兼,百姓苦难照旧。
土地兼并并不只是百姓的灾难,它也是国家自毁根基的毒药。
怎么讲?
看个数据就明白了:
东汉永平年间,全国户籍人口约五千六百万,征税的田亩在七千万亩左右;而到了献帝末年,实际可征税人口降到两千万,田亩数也只剩两千万亩。
什么意思?三分之二的人口,三分之二的田,全都“消失”了——但其实没消失,只是落入了“免税豪强”的口袋。
国家财政收入一降再降,军队军饷不足,边境兵力削弱,战斗力严重下滑。
到了汉末黄巾起义前,许多边郡连募兵的粮草都凑不齐;而豪强地主却在内地“养兵千人”,操练私军,坐等朝廷垮台。
这就是一种讽刺:国家的军费被兼并夺走,最后国家只能靠百姓去镇压起义,但百姓其实正是起义者。
财政空虚、民怨西起、军力削弱,国家的“内生力量”一天天被抽干——可怕的是,这不是外敌干的,是国家自己默许的结果。
元末,江西有一个叫临川的小县,这里原是富庶之地。
但元朝后期,地方豪强利用“世袭世职”的政策,不断扩张庄园。临川县原有登记田亩六万亩,到至正十五年时,登记数不到两万亩——其余田地全进了“义庄”、“庙田”账上,不用缴税。
县衙收不上税,开始强征剩下百姓的口粮,导致大量佃农破产出逃。
其中有一批人逃到邻县深山里,建了个叫“石洞村”的隐村,自耕自食,拒绝一切官府徭役。
这个村子首到明朝初年都不愿归户,朱元璋派人招安,也没人愿意回来。
这个故事被记载在《明太祖实录》中,被称为“山中亡民”。朝廷知道他们的存在,却一首没能力管回来。
这不是一村人的故事,而是那个时代数百万流民的缩影。他们“看不见”,因为国家没有再去管他们的生死;他们“活着”,但不在国家的财政系统里。
这就是“国家不动”的可怕:你不是被打死的,而是“被系统放弃”的。
土地兼并之祸,从汉到唐,从宋到明,从没断过。每一次大规模的兼并潮,几乎都预示着一个朝代的末路。
因为当国家失去对土地的掌控,财政崩塌、军队瘫痪、百姓逃散,动荡就不可避免。
而最可怕的,是这种过程常常没有血流成河,没有刀枪交战,而是悄无声息地,在官员的批文里、在税册的空白里、在村庄的寂静里,一寸一寸完成。
国家不动,百姓皆瘫。
而在这沉默的暴力背后,是一个个被吞掉的村庄,一户户隐没的百姓,一代代再也起不来的穷人。如果一个国家不能为他们说话,终将也没有人替这个国家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