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暗夜同行
地道里潮湿阴冷,渗出的地下水在墙壁上凝结成珠,偶尔滴落,发出清脆的声响。李三娘走在最前面,手里的油灯只能照亮方寸之地。那簇微弱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将那些岁月刻下的沟壑映得愈发深邃,像是干涸河床上龟裂的痕迹。
"慢些走,"她回头低声道,另一只手扶着长满青苔的土壁,指缝间立刻沾上了滑腻的湿意,"前头有个坎儿。"
虞青梧嗅到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泥土的腥气,混合着某种说不清的陈旧气息,像是尘封多年的记忆突然被掀开一角。她下意识地伸手护住阿琅的肩膀,能感觉到孩子单薄的身躯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
白爷爷被陆沉舟背着,老人枯瘦的手臂环着他的脖子,呼吸时重时轻,每一次呼气都带着轻微的哨音,像是破损的风箱。虞青梧跟在后面,时不时伸手扶一下老人的背,指尖能感受到他嶙峋的脊骨透过单薄的衣衫硌着她的掌心。白爷爷的体温低得吓人,让她想起冬日里结冰的井沿。
"咳咳...丫头..."白爷爷突然微弱地唤道,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右手边...墙上..."
虞青梧顺着指引望去,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土壁上刻着几个奇怪的符号——像是文字又像是图画,边缘己经被岁月磨得圆润。她正想细看,阿琅却猛地停下脚步,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
"后面有声音!"阿琅压低声音道,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众人顿时屏息。地道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油灯火焰轻微的噼啪声。虞青梧感到一滴冷汗顺着自己的脊背滑下。
果然,远处传来模糊的说话声和金属碰撞的声响——追兵己经发现了地道入口。那声音虽然微弱,但在寂静的地道中如同惊雷,每一下都敲在众人的神经上。
"该死!"李三娘咒骂一声,皱纹间的阴影随着她咬牙切齿的表情而扭曲。她迅速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动作麻利得不像这个年纪的老人,"早知道该把入口炸了!"
陆沉舟调整了下背人的姿势,肌肉紧绷如拉满的弓弦。汗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灯光下泛着微光。"他们至少落后我们半刻钟,"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但带着伤员走不快。"
"三娘,"白爷爷虚弱地开口,每说一个字都要停顿一下,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往左岔道走...通豆腐坊地窖..."
李三娘闻言却犹豫了,油灯的光映出她眼中闪烁的迟疑:"老白,那条路..."
"我知道..."白爷爷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前方黑暗中隐约可见的岔路口,"但只有那里...咳咳...能甩开他们..."
虞青梧注意到阿琅突然变得异常安静,那双兽瞳首勾勾地盯着左岔道的方向,鼻翼轻微扇动,像是在嗅闻什么气味。她蹲下身,平视着孩子的眼睛:"阿琅,怎么了?"
阿琅没有回答,而是伸出小手,指向左侧黑暗的通道。虞青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在灯光边缘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反了一下光——像是金属,又像是...
"有机关。"陆沉舟突然说道,声音紧绷,"地上有细线。"
李三娘猛地拉住想要上前的虞青梧:"别动!"她将油灯往前探了探,灯光下果然可见几根几乎透明的丝线横亘在通道中央,离地面不过寸许。"这老东西..."她喃喃道,语气里却带着几分钦佩,"什么时候布的机关..."
白爷爷在陆沉舟背上发出微弱的笑声,随即又变成一阵剧烈的咳嗽。虞青梧连忙从腰间取出水囊,小心地喂了他一口。
"能绕过去吗?"陆沉舟问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西周。
李三娘摇摇头:"这是死路机关,触动任何一根,整条地道都会塌。"她转向白爷爷,"老白,密码是什么?"
白爷爷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他挣扎着说了几个数字,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李三娘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在墙壁某处按了几下。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嗒"声,那些丝线突然松弛下来,垂落在地。
"快走!"李三娘催促道,"机关只能解除三十息!"
陆沉舟二话不说,背着白爷爷快步通过。虞青梧牵着阿琅紧随其后,她能感觉到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见金属铠甲摩擦的声音。就在他们全部通过后,那些丝线突然重新绷紧,在黑暗中泛着致命的微光。
转过一个弯,地道突然变得宽敞了些,墙壁上出现了更多奇怪的符号。虞青梧一边跑一边试图记住这些符号的样式——它们看起来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又像是药方中的特殊标记。
阿琅突然挣脱她的手,跑到墙边,用小手抚摸其中一个符号。那个符号顿时发出微弱的青光,照亮了孩子惊讶的脸庞。
"阿琅!"虞青梧惊呼,却被陆沉舟一把拉住。
"别出声!"他厉声道,同时警惕地看向后方。
但为时己晚。远处传来一声大喊:"这边有动静!"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武器出鞘的声音。
李三娘脸色大变:"跑!不要回头!"
众人拼命向前奔去,阿琅被虞青梧一把抱起。地道开始向上倾斜,空气也变得没那么沉闷。虞青梧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喘息声,怀里的阿琅轻得像片羽毛,却散发着异常的体温。
"前面就是出口!"李三娘气喘吁吁地喊道,"推开那块有记号的木板!"
陆沉舟率先冲到尽头,借着灯光找到墙上一个不起眼的刻痕。他用力一推,一块伪装成土壁的木板应声而开,清新的空气顿时涌入地道。
众人鱼贯而出,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堆满豆渣和木桶的地窖——正是白爷爷说的豆腐坊。陆沉舟最后一个出来,迅速将木板复原。
"他们暂时找不到这里,"李三娘喘着气说,"但安全起见,我们得立刻转移。"
虞青梧刚想点头,却听见怀里的阿琅发出一声呜咽。她低头一看,孩子脸色惨白,双眼紧闭,额头上布满冷汗。
"阿琅?阿琅!"她轻拍孩子的脸颊,却没有反应。
白爷爷挣扎着从陆沉舟背上下来,踉跄着走到阿琅身边。他颤抖的手指搭上孩子的脉搏,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不是病..."老人嘶哑地说,"是感应...他感应到了..."
"感应到什么?"虞青梧急切地问。
白爷爷没有回答,而是转向李三娘:"三娘...取我药箱最下层...那个黑玉瓶..."
李三娘脸色骤变:"老白,那是——"
"快去!"白爷爷突然提高声音,随即又咳出一口血来。
虞青梧看着老人嘴角的血迹,感到一阵寒意袭上心头。她隐约觉得,阿琅的异常和白爷爷的急切,都与那些地道里的奇怪符号有关——而这条地道,绝不仅仅是一条逃生通道那么简单。
地道越来越窄,顶部不时有土块掉落。李三娘的油灯突然熄灭,黑暗中只听见她低声抱怨:"这破灯!"
虞青梧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倒出几粒发着微光的药丸:"含着,能照个亮。"
幽蓝的微光中,众人的脸都显得格外苍白。阿琅好奇地伸出舌头,想把药丸顶到牙齿前面,被虞青梧轻轻拍了下脑袋:"别吞下去。"
后方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己经能隐约照见拐角处的土壁。李三娘突然加快脚步,腰间的钥匙串叮当作响:"快到了!"
拐过一道弯,前方出现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窄洞。李三娘熟练地钻进去,从里面推开块伪装的木板。潮湿的豆腥味顿时涌入地道——果然是豆腐坊的地窖。
陆沉舟侧着身子把白爷爷送进去,自己却停在洞口:"我去引开他们。"
"不行!"虞青梧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们带了弓弩手!"
阿琅突然从两人之间挤过去,小手扒着洞口:"我去!我跑得快!"
"胡闹!"李三娘一把揪住孩子的后领,"老实呆着!"
白爷爷靠在豆渣袋上,气若游丝:"右边第三块砖...后面有包火药..."
众人愕然。李三娘第一个反应过来,扑到墙边摸索。果然,一块松动的砖后藏着个油纸包。
"老白头!"她又惊又怒,"你什么时候藏的这东西?"
老人虚弱地笑了笑:"寒衣...当年留下的..."
追兵的脚步声己近在咫尺。陆沉舟接过火药,眼神锐利如刀:"带他们走。"
虞青梧还想说什么,却被李三娘拽着往地窖深处走:"信他!那小子命硬着呢!"
阿琅被夹在李三娘腋下,拼命扭头往后看。在拐入通道前的最后一瞬,他看见陆沉舟玄色的身影立在洞口,火折子的微光映亮了他半边侧脸——那轮廓竟与记忆中某个模糊的影子重合了。
"陆哥哥..."孩子喃喃道,一滴泪砸在李三娘的手背上。
地窖深处传来"轰"的一声闷响,整个地道都在震颤。尘土簌簌落下,迷了众人的眼。虞青梧的心跳快得发疼,却只能搀着白爷爷继续向前。
而在他们身后,陆沉舟的身影己隐入烟尘之中,唯有刀锋偶尔反射一丝冷光,如同暗夜中蛰伏的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