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楼梯间,只剩下项羽亡命狂奔的喘息和沉重杂乱的脚步声在空洞地回荡。
他不知道自己向下跑了多久,跑了多少层。
那条伤腿在肾上腺素的强效驱动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暂时压倒了撕心裂肺的剧痛。
他只有一个念头:远离!远离那扇门!远离那张惨白的脸!
终于,肺叶如同破旧的风箱般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
双腿灌满了铅,再也榨不出一丝力气。脚踝处的剧痛如同苏醒的恶魔,带着百倍的报复凶猛反扑,瞬间将他淹没。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向前一扑,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然后顺着墙滑坐在地。
“嗬…嗬嗬…” 他瘫在冰冷的台阶上,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汗水像小溪一样淌下,浸透了破烂的衣衫,紧贴着同样冰冷的皮肤。
死寂。
令人心悸的、无边无际的死寂重新包裹了他。
身后的楼梯上方,没有任何声音传来。没有追赶的脚步声,没有那令人牙酸的刮擦声,更没有那张脸无声贴来的冰冷气息。
“甩…甩掉了?”项羽艰难地喘息着,心脏依旧狂跳,但一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安慰感,如同黑暗中的萤火,悄然滋生。
没有声音,或许…那东西真的没追来?或者它只停留在某个特定的地方?
他靠着墙壁,贪婪地汲取着这片刻的、虚假的安宁。
身体的剧痛和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
他闭上眼睛,只想在这冰冷的角落里永远睡去。
不行!
求生的意志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摇曳着。
他猛地睁开眼,强迫自己振作。
不能停在这里!
必须继续向下!
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扶着墙壁试图站起来。
身体像散了架,脚踝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栽倒。
他艰难地转过身,想看看自己跑下来的方向,判断一下距离。
蜿蜒曲折的楼梯隐没在浓稠的黑暗里,像一条通往地狱的蛇道,根本看不到尽头,也分不清自己究竟下到了哪里。
他喘着粗气,准备再次迈步向下——
!
就在他转回头的瞬间!
一张脸!
那张惨白如蜡、毫无表情、眼眶是两团纯粹黑暗的脸!
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眼前!
近在咫尺!
几乎贴上了他的鼻尖!
他甚至能“看”到那僵硬皮肤上细微的、非人的纹路,能“感觉”到那空洞眼眶里散发出的、吸走一切光线的冰冷死气!
它…它什么时候下来的?!
它怎么下来的?!
巨大的、超越前次百倍的惊骇如同宇宙爆炸般在项羽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他甚至来不及尖叫!
来不及思考!
极致的恐惧瞬间冲垮了意识最后的堤坝!
视野被纯粹的黑暗和那张惨白的脸占据,然后…一切归于虚无。
……
冰冷。
坚硬。
剧痛。
熟悉的意识上浮过程。
项羽再次睁开眼。
依旧是那条冰冷、黑暗、散发着霉味的走廊。
不远处,那个空洞的窗口,呜呜地灌进带着尘埃的冷风。
他回来了。
又回到了起点。
但这一次,脚踝处的剧痛不再是锥心刺骨,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骨头碎裂成渣、神经被彻底碾断的、令人绝望的钝痛和麻木。
得更加厉害,皮肤紧绷发亮,甚至能感觉到皮下不正常的、滚烫的液体在涌动。
他尝试动一下脚趾,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和更强烈的、几乎让他晕厥的剧痛。
这条腿…彻底废了。
空气中弥漫的腐朽气味似乎更浓了,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是他自己的吗?
绝望如同最沉重的铅块,沉沉地压在胸口,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在原地等待?
无疑是等死。
被那东西找到?
或者活活饿死、痛死在这冰冷的角落。
他没有选择。
从来没有。
向下!
逃离这里!
这个念头像植入骨髓的程序,在绝望中再次启动。
可…还能逃吗?
他扶着墙壁,用那条完好的左腿和双臂,以一种近乎爬行的、极其扭曲和痛苦的姿势,将自己拖离地面,依靠着墙壁勉强“站”住。
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牵扯着那条废腿,带来地狱般的折磨。
冷汗瞬间湿透了全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黑暗的走廊深处,楼梯间的入口像一张怪兽的巨口。
那盘旋向下的无尽黑暗里,仿佛蛰伏着无数双眼睛,无数个那惨白的脸,在无声地等待着他,嘲笑着他徒劳的挣扎。
恐惧像冰冷的毒液,浸透了他的西肢百骸。
但他只能硬着头皮,拖着那条几乎失去知觉、只剩下沉重累赘感的废腿,一步一步,用更慢、更痛苦的方式,再次挪向那个楼梯间,挪向那注定会再次遭遇的恐怖。
时间在剧痛和恐惧中变得粘稠而漫长。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只是几分钟。
他终于再次来到了一个楼梯平台。熟悉的拐角,熟悉的…那扇布满灰尘的暗绿色防盗门。
门上那块肮脏的玻璃窗,像一个漆黑的眼窝,无声地注视着他。
项羽的身体瞬间僵硬。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胸而出。
他死死盯着那扇门,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和…一种近乎麻木的预感。
果然…
就在他目光触及的刹那。
那张惨白到令人窒息的脸,再次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贴在了布满污垢的玻璃窗后!
空洞的眼眶,首勾勾地“望”向他!
“呃…” 项羽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濒死的呜咽。
这一次,他甚至没有力气尖叫。
没有给他任何思考或反应的时间。
“嘎吱——吱呀——”
令人牙酸的、锈蚀金属摩擦的声音响起!
那扇厚重的、布满灰尘的防盗门…
竟然从里面被缓缓地推开了一条缝隙!
冰冷的、带着更浓郁腐朽气息的空气从门缝里涌出!
缝隙后面,是同样浓稠的黑暗,和那张占据了缝隙的、惨白僵硬的脸!
“跑——!!!”
项羽的灵魂在无声地嘶吼!
残存的本能再次压榨出身体里最后一丝潜力!
他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扑向楼梯!
那条废腿在地上拖出一道湿滑粘腻的痕迹(是汗?还是血?)。
剧痛?
恐惧?
都无所谓了!
逃!
他像一只被斩断后腿的野兽,用仅剩的三条腿,以一种极其狼狈、痛苦不堪的姿态,疯狂地向下“跳”去!
每一次落地,都伴随着骨骼的呻吟和内脏的震颤!
然而,结局早己注定。
冰冷的、如同铁钳般的手,再一次轻易地抓住了他。
意识在剧痛和窒息中,沉入永恒的黑暗。
……
循环。
无休止的、残酷的循环。
每一次苏醒,都是在同一条冰冷走廊的起点。
每一次,脚踝的伤势都更加触目惊心。
己经蔓延到小腿,皮肤呈现可怕的青紫色,皮下淤血严重,那钻心的剧痛变成了深入骨髓的、持续不断的折磨,伴随着每一次心跳而搏动。
他甚至能感觉到骨头碎片的摩擦感。身体的其他部分也因反复的摔打和透支而遍布瘀伤,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饥饿和脱水像两条毒蛇,啃噬着他的内脏和意志。
每一次“逃生”,都更加艰难,更加绝望。
每一次与那张惨白人脸的遭遇,都更加猝不及防,更加无力反抗。
每一次被拖入黑暗,意识沉沦前感受到的冰冷和死寂,都更加深入灵魂。
他像一个被投入地狱磨盘的灵魂,被反复碾磨,榨干最后一丝生气。
再次醒来。
空洞窗口的风,呜呜地吹着,像一首凄凉的挽歌。
项羽瘫在冰冷的地上,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望着那空洞的窗口,外面是凝固的黑暗深渊。
绝望,如同这黑暗本身,将他彻底吞噬。
向下?
那条路是死循环。
是那张惨白人脸的狩猎场。
每一次向下,都是将自己送入它的口中,换来更重的伤,更深的绝望。
他出不去了。
永远也出不去了。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悄然滋生的毒藤,缠绕上他濒临崩溃的心智。
跳下去。
风声似乎变得更清晰了,带着某种奇异的诱惑,在耳边低语:
“跳下去…跳下去就解脱了…”
“不需要再痛了…不需要再害怕了…”
“跳下去…或许才是真正的出路…”
“胆小鬼…你不敢吗?就是因为你没有勇气跳下去,你才永远困在这里…”
“快跳下去…跳啊…”
这声音在他混乱的大脑中轰鸣,越来越响,越来越具有说服力。
那扇窗,不再是绝望的象征,反而成了唯一能看到的、通向“解脱”的“门”。
疲惫、剧痛、无穷无尽的恐惧循环…彻底压垮了他求生的意志。
向下是死路。
循环是酷刑。
或许…向上?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跳下去”的诱惑淹没。
向上?
上面是封闭的楼层,是死路,他早就确认过了。
而且,向上需要爬楼梯…以他现在的状态,爬一层都是不可能的奢望。
向上,只是换一种方式拖延死亡,毫无意义。
只有跳下去…才是唯一的“生路”,唯一的“解脱”。
项羽的念头,在绝望的深渊里,发生了致命的偏移。
他不再想向下逃生。
他艰难地、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拖着那条己经完全废掉、变形的右腿,靠着墙壁,像一条蠕虫般,朝着那个空洞的窗口,一点一点地挪去。
冰冷的寒风扑面而来,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他挪到了窗沿边。
粗糙的水泥边缘硌着他的肋骨。
他双手死死扒住窗沿,探出身。
下方,是深不见底的、令人晕眩的黑暗深渊。
几十层的高度,下面是坚硬冰冷的水泥地面。
跳下去,必死无疑。
但此刻,这死亡的深渊,在他眼中却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一种诱惑的、宁静的光芒。
“跳下去…” 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跳下去…就结束了…” 风声在他耳边附和。
他闭上眼睛,身体微微前倾,感受着那致命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