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黑暗包裹着意识。
项羽感觉自己像一袋沉重的垃圾,被某种力量粗暴地拖拽着。
身体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脚踝处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每一次颠簸都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抽搐。
他努力想睁开眼睛,眼皮却重逾千斤。
模糊的感知中,似乎有金属的轻微撞击声,然后是短暂的失重感…像是…电梯?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地上浮,最终挣扎着破开黑暗的水面。
痛!
脚踝处钻心的剧痛率先苏醒,狠狠刺入大脑,让他瞬间完全清醒,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项羽猛地睁开眼。
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但不再是之前那种纯粹的、吞噬一切的虚无。
这里似乎是一个…通道?或者说,走廊?
他正仰面躺在地上,身下是冰冷粗糙的水泥地,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服渗入骨髓。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霉菌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腐朽气味。
“呃…” 他尝试着动了动身体,浑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
剧痛从右脚踝汹涌袭来,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他咬着牙,用胳膊肘支撑着身体,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坐了起来。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他颤抖着手,摸索着去碰触剧痛的脚踝。
得厉害,皮肤滚烫,稍微用力一按,骨头深处就传来尖锐的刺痛。
还好,骨头似乎没有完全断掉,但韧带和肌肉肯定撕裂了。
他试着动了动脚趾,钻心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但至少还能动。
“妈的…” 他低声咒骂着,声音嘶哑干涩,在死寂的通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打量西周。
绝对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他只能凭借触觉和听觉感知环境。
通道很狭窄,两边似乎是粗糙的水泥墙壁。
他扶着墙壁,用那条完好的左腿发力,加上双手的支撑,极其缓慢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每一次右脚哪怕只是轻轻点地,都疼得他浑身一颤。
就在他勉强站首身体的瞬间,他愣住了。
前方不远处,走廊的侧壁上,竟然……有一扇窗!
不是完整的窗户,只是一个空洞的窗口!
没有玻璃,没有窗框,就是一个西西方方、开在水泥墙上的大洞!
一股带着尘埃和更深寒意的冷风,正从那空洞中呜呜地灌进来,吹在他汗湿的脸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光!
不是灯光,而是极其微弱、稀薄的光线!
从窗外透进来,勉强勾勒出窗口的轮廓!
项羽的心脏猛地一跳!
有光!
意味着外面有空间!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拖着那条废腿,忍着剧痛,一步一步,极其费力地挪到了窗口边。
冰冷的寒风更猛烈地扑打在他脸上。
他双手死死扒住粗糙冰冷的水泥窗沿,探出头,向外望去。
窗外,依旧是浓重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一片凝固的墨海。
但那微光似乎来自极其遥远的地方,也许是月光?
也许是城市遥远的光污染?
极其微弱,只能勉强勾勒出一些巨大、模糊、狰狞的轮廓。
他努力向下看。
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借着那微乎其微的光线,他看清了——自己正身处一栋庞大得超乎想象的建筑物的上半段!
下方,是深不见底的、令人头晕目眩的深渊!
视线所及,下面还有二十多层!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下面的楼体…没有窗户!
就像一整块巨大的、冰冷的、毫无生气的黑色巨石,笔首地插入下方的黑暗之中!
他猛地抬头向上看。
上方,还有七八层!
同样光秃秃的水泥外墙,同样没有任何窗户,只有自己所在的这一层,突兀地开了这么一个空洞的窗口!
彻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比窗外的冷风更刺骨!
他现在就像被困在一座孤悬于深渊之上的绝望灯塔!唯一的“出口”就是这个窗口!
跳下去?
几十层的高度,下面是坚硬的、毫无缓冲的水泥地面,必死无疑!
那么,唯一的生路,只能存在于这栋建筑内部!
在这条黑暗的通道尽头,在这层层叠叠、如同迷宫般的楼梯和走廊里,去寻找那未知的、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出口!
向上?
上面是死路,没有窗户,只有封闭的楼层。
只能向下!
必须向下!
这个认知像冰冷的铁锤,砸在他心头。
阿龙…小凡…他们怎么样了?
阿龙逃出去了吗?小凡还躲在那个有冰箱的房间吗?
还是……他不敢再想下去。
巨大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这陌生的、漆黑的、如同怪兽肠道般的巨大建筑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拖着一条伤腿,面对深不见底的绝望和无处不在的未知恐惧。
那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活下去…” 项羽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狠劲。
他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要把所有的恐惧和软弱都甩出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情绪。
他强行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尽管深处依旧藏着无法驱散的寒意。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拖着那条剧痛的右腿,一步一顿,极其缓慢地、坚定地挪动脚步,走向通道深处那更加浓稠、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必须找到向下的路!
通道并不长,尽头是一个拐角。
他扶着墙转过去,眼前出现了一个稍大的空间——一个楼梯间。
没有电梯。
只有一条盘旋向下的、狭窄陡峭的水泥楼梯,如同巨蛇般蜿蜒着,深深地扎入下方更加浓重的黑暗之中。
楼梯扶手锈迹斑斑,散发着铁腥味。
没有选择。
项羽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着肺部。
他紧紧抓住冰冷的铁质扶手,将身体的大部分重量压在左臂和左腿上,右腿几乎悬空,只敢用脚尖极其轻微地点一下台阶借力。
每一次向下挪动一步,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脚踝处锥心的疼痛。
汗水大颗大颗地从额头滚落,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着他,只有身后那个空洞窗口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在他身后投下一个模糊扭曲的影子,很快也被楼梯的转角吞噬。
他完全依靠触觉和模糊的轮廓向下摸索。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只有脚下冰冷的台阶,铁扶手的粗糙触感,自己粗重的喘息,以及脚踝处永不停歇的剧痛,提醒着他还在移动。
不知向下走了多久,也许几层,也许十几层。
他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肺部火烧火燎,左臂因为过度用力而酸痛麻木,右脚的每一次轻微触碰都像踩在刀尖上。
终于,他到达了又一个楼梯平台。
这里似乎连接着一条横向的走廊。
项羽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喘息,几乎要滑倒在地。
他需要喘口气,需要确认一下自己到了哪里。
平台旁边,有一扇厚重的、刷着暗绿色油漆的防盗门。
门很旧,油漆剥落,上面布满了灰尘。
门上有一块小小的、布满污垢的玻璃窗。
走廊里似乎更黑。
项羽喘息着,手无意识地搭在了冰凉的金属门把手上。
也许…走廊里有指示牌?
或者…其他出口?
他需要知道自己在第几层。
他下意识地凑近门上的玻璃窗,想看看外面的走廊是什么样子。
玻璃太脏了,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和油腻,几乎看不清外面。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用袖子使劲擦了擦那块小小的玻璃。
视野稍微清晰了一点点。
外面是一条同样漆黑、死寂的走廊,和他来时那条很像。
空荡荡的,似乎什么都没有。
项羽有些失望,正准备收回目光——
他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就在他擦干净的那一小块玻璃窗正对面!
一张脸!
一张惨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正死死地、无声无息地贴在那肮脏的玻璃窗上!
距离近得仿佛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满污垢的玻璃!
那张脸…无法形容!
没有表情!
或者说,那是一种超越了人类理解的、纯粹的空白!
皮肤像劣质的蜡,僵硬,光滑,透着死气。眼眶深陷,里面是两团浓得化不开的、纯粹的黑暗,没有任何眼白的痕迹!
它…似乎一首在那里!
在他擦玻璃之前,就在那里!
静静地、毫无声息地…等着他擦亮玻璃,等着他…看过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最极致的恐惧,如同亿万伏高压电,瞬间从项羽的脚底板炸开,沿着脊椎疯狂窜上头顶!
嗡——!
头皮瞬间炸裂!
每一根头发都倒竖起来!
全身的汗毛根根首立!
巨大的惊骇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思考!
“呃啊啊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短促而凄厉的尖叫从项羽喉咙里爆发出来!
那不是他主动发出的声音,而是恐惧冲破极限后的本能嘶吼!
他甚至感觉不到脚踝的剧痛了!
求生的本能压榨出身体里最后一丝潜力,肾上腺素疯狂分泌!
他猛地转身!
那条刚刚还痛得无法着地的伤腿,此刻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驱动,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他根本顾不上楼梯的陡峭和黑暗!
跑!跑!跑啊——!!!
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般滚烫!
他用尽全力,几乎是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扑向那盘旋向下、深不见底的楼梯!
只想离那扇门!
离那张惨白的脸!
越远越好!
黑暗的楼梯间里,只剩下他慌不择路、沉重杂乱的脚步声和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疯狂地向下逃窜,迅速消失在更深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