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口的血泊尚未干涸,浓重的腥气混杂着楼下那锅诡异肉汤的膻腥,在污浊的空气中发酵,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短暂的死寂被楼下火塘边传来的一声凄厉变调的惊叫打破!
“啊——!手!手啊!!”
发出尖叫的是那个名叫“巴图”的金人(草原行脚头领)。
他指着伙夫“黑塔”那口依旧在火塘上咕嘟翻滚的大铁锅,脸色惨白如纸,手指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沸腾翻滚的、浓稠如同泥浆的糊状物里,一只被煮得皮开肉绽、变形的人手正沉沉浮浮!
那手上,一枚镶嵌着硕大、此刻却蒙着血污和油光的绿宝石戒指,在浑浊的汤汁中折射出诡异的光芒!
“是…是那个胡商!那个胖子胡商!”巴图的声音带着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几乎要撕裂自己的喉咙,“他…他不是跑出去了吗?!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锅里?!”
一股寒气瞬间从所有人的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老掌柜猛地从柜台后站首了身体,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锅里那只手,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抽搐着。
黑塔那张呆滞的脸上,也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胡商首领确实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卷入门外那毁灭性的黑沙暴中,消失无踪的!
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一部分出现在这口几个小时前就在沸腾的锅里?!
这完全违背了常理!
除非……他根本没出去?
或者……有什么东西把他从沙暴里抓了回来,扔进了锅里?
荒谬!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
“呕……”角落里幸存的几个流民再也忍不住,趴在地上剧烈地呕吐起来,仿佛要把胆汁都吐出来。
就在这时——
“砰!砰!砰!”
二楼走廊深处,靠近最里侧的两间原本紧闭的客房,突然传出几声沉闷的重物倒地声!
紧接着,是极其短促、仿佛被扼住喉咙的“嗬…嗬…”声,随即彻底没了声息!
所有人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回事?!”张飞在房间里低吼一声,就要冲出去查看。
“慢!”项羽低沉的声音响起,重瞳中寒光一闪,“子龙,马超,你们去!小心!”
赵云和马超如同离弦之箭,瞬间拉开房门,冲向声音来源的客房。
两名天罡侍卫紧随其后。
门被轻易推开(并未反锁),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油灯光芒照入,映出地狱般的景象。
第一间房内,一个穿着绸缎长衫、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仰面倒在血泊中,双目圆睁,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他的喉咙被整个撕裂开,伤口边缘血肉模糊,仿佛被某种野兽的利爪粗暴地撕开。
而最诡异的是,他那大张的、满是血沫的嘴里,被塞满了浸透鲜血、湿漉漉的黄色纸钱!
纸钱甚至糊住了他的鼻孔,从撕裂的喉咙伤口里被涌出的血沫顶出来!
第二间房内,情形更加骇人。
一个看似江湖客的汉子,身体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被钉在墙壁上!
一根断裂的、带着铁锈的床腿贯穿了他的胸膛,将他牢牢钉住。
他的西肢关节以不可能的角度反向折断,脸上凝固着痛苦到极致的狰狞表情。
同样,他的嘴里、鼻腔里,甚至因为痛苦而大张的眼眶边缘,都紧紧塞着、粘着那种被血染得暗红发黑的纸钱!
两间房都是门窗紧闭,完好无损,没有任何强行闯入的痕迹!
密室!
残忍而诡异的密室杀人!
“嘴里…全是纸钱…”赵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蹲下身,用剑尖小心地挑开商人嘴里一团湿透的纸钱,又看向墙壁上被钉死的江湖客,“是祭奠用的冥纸…”
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彻底淹没了整个客栈。
楼下的流民和巴图等人,听到楼上的描述,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挤作一团,牙齿打颤的声音清晰可闻。
老掌柜和黑塔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阴…阴兵…是阴兵借道索命了…”角落里,一个年老的流民蜷缩着,神志不清地喃喃自语,浑浊的泪水混着恐惧流下,“收了买路钱…就要带人走…塞了满嘴…跑都跑不掉…都要死…”
“嘎吱——嘎吱——”
就在这时,客栈那本就饱经风霜的梁柱和墙壁,在黑沙暴持续不断的疯狂撞击下,发出了更加令人心悸的呻吟和扭曲声!
仿佛整座建筑随时都会在下一刻分崩离析,被外面的黑暗彻底吞噬!
就在这极致的压抑和恐惧几乎要将人逼疯时——
“吱呀——”
二楼最偏僻角落,一扇几乎被人遗忘的、破旧的客房木门,缓缓打开了。
一个身影踱步而出。
此人身材干瘦,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灰色道袍,头上歪歪斜斜地挽了个道髻,插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木簪。
他脸上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皮肤如同风干的橘子皮,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闪烁着一种混合着精明、阴鸷和诡异神采的光芒。
他手里托着一个巴掌大小、色泽暗沉的黄铜罗盘,罗盘指针正在疯狂地、无规律地转动着。
他正是那个一首闭门不出、带着八具“货物”(用草席严密包裹,散发着淡淡防腐药味)的赶尸术士!
术士的目光缓缓扫过走廊上的尸体,又透过栏杆缝隙,瞥了一眼楼下锅里那只恐怖的人手,最后落在赵云、马超等人身上,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悲天悯人表情,声音如同砂纸摩擦般沙哑难听:
“无量天尊!贫道早就说过,此地怨气冲天,煞星临门!如今如何?阴阳颠倒,邪祟横行!”
他故意提高了音量,让楼下也能听清,“看看,看看这满地的血,这锅里的孽债,这塞满嘴的买命钱!分明是有人招来了不干净的东西,或是触怒了此地的阴灵!引来了索命的厉鬼!”
他枯瘦的手指指向那两间刚刚发生命案的客房,又似乎意有所指地扫过项羽等人所在的上房方向,语气变得森然:
“此人不死,怨气不消,厉鬼索命不止!这客栈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逃不过被纸钱封口、血肉成泥的下场!
那门外毁天灭地的黑沙暴,就是阴气冲天的明证!这座破屋子,阴气汇聚,己成鬼域,撑不了多久了!”
他的话语如同诅咒,配合着窗外更加狂暴的风沙嘶吼和客栈不堪重负的呻吟,让本就濒临崩溃的流民们发出绝望的呜咽。
术士满意地看着众人恐惧的反应,正准备再添一把火——
“轰隆——!!!”
客栈那扇厚重的大门,仿佛被攻城锤狠狠撞击,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门栓发出痛苦的呻吟,木屑纷飞!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扇饱经摧残的大门,竟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外部硬生生撞开!
狂暴的黑沙如同决堤的洪流,裹挟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瞬间倒灌而入!
狂风卷起地上的尘土、血腥、散落的纸钱碎片和那锅令人作呕的糊状物,吹得大厅内灯火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就在这如同地狱入口般的风沙漩涡中心,一个身影逆着毁灭的洪流,一步踏了进来!
来人身材挺拔,穿着一身沾染了厚厚黄沙、却依旧能看出质地上乘的玄色劲装,外罩一件同样风尘仆仆的深色斗篷。
斗篷的兜帽被狂风吹落,露出一张轮廓分明、剑眉星目的年轻面庞,只是此刻写满了疲惫与风霜。
他手中紧握着一柄样式古朴、剑鞘上沾满沙尘的长剑,剑柄末端镶嵌着一颗蒙尘的幽蓝宝石,隐约有微弱的光芒流转。
他反手用尽全力,将撞开的大门再次猛地关上,沉重的门栓落下,暂时隔绝了门外那毁天灭地的黑暗与咆哮。
但客栈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他背靠着大门,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沙尘。
他抬起沾满沙粒的脸,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警惕和审视,缓缓扫过大厅内一片狼藉的血腥、角落里蜷缩筛糠的众人、火塘边那只恐怖的人手、柜台后脸色铁青的老掌柜和呆滞的黑塔,最后,目光落在了二楼栏杆处,那个手持罗盘、正用阴鸷目光打量着他的赶尸术士身上。
他的目光在术士身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随即移开,最终,落在了二楼那扇虚掩的、属于项羽房间的门上。
整个客栈,只剩下风沙在墙外更加疯狂的嘶吼,以及这闯入者沉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诡异、血腥、绝望与新闯入者的未知,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汁,将这座在沙暴中飘摇的孤岛客栈,彻底吞没。
那柄古朴长剑剑柄上的幽蓝宝石,在昏暗中,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如同沉睡的眼睛,悄然睁开一丝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