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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宫寝殿，死寂如深海。
摇曳的烛火在巨大的宫灯内明灭不定，将龙榻上那枯槁身影投在帐幔上的影子，拉扯得如同垂死挣扎的鬼魅。浓稠的药味和衰朽气息，是这片凝固空间里唯一流动的东西。
大太监高无庸垂手侍立榻边，眼观鼻，鼻观心，枯槁的面皮如同风干的橘皮，掩藏着底下翻涌的惊涛。方才陛下手指那一下微不可查的抽搐，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起了千层浪！他不敢抬头，不敢呼吸，用尽毕生功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唯恐一丝多余的气息惊扰了这冥河边缘徘徊的帝王之魂。
龙榻上，杨广胤那紧闭的眼皮下，浑浊的眼珠转动得越来越明显！仿佛有某种沉重无比的东西，正在他腐朽的躯壳深处艰难地挣扎、撬动！那微弱的呼吸，不再仅仅是生理的惯性，开始带上一种…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沉重节律！
高无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从那干瘪的喉咙里跳出来。他听到了！那呼吸声里，混杂着一种极其细微、如同砂砾摩擦般的…“咯咯”声！那是干涸的声带在试图震动的前兆！
就在高无庸的神经绷紧到极致，几乎要断裂的刹那——
“呃…咳…！”
一声短促、喑哑、如同从九幽地府挤出来的干咳声，骤然撕裂了寝殿的绝对死寂！
高无庸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死死盯向龙榻！
只见杨广胤那如同金箔般蜡黄枯槁的脸庞，痛苦地皱缩了一下！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张开了一道缝隙！一股带着浓重血腥和腐朽味道的气息，从他口中艰难地呼出！
那眼皮下的剧烈挣扎达到了顶峰！
终于！
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强行撕开！
那对深陷在眼窝中的、浑浊不堪的眼皮，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缝隙很窄，窄得只能看到一丝浑浊的、几乎失去焦距的眼白。但就在那缝隙张开的瞬间！
一股冰冷、浑浊、却如同实质般沉重的帝王威压，如同沉睡了千年的古龙骤然睁开了一只眼睛，带着无边的怨毒、刻骨的恨意、以及一丝…被死亡彻底激怒的疯狂，猛地从那条缝隙中倾泻而出！瞬间充斥了整个寝殿！
高无庸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攥住，膝盖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在冰凉的金砖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那不是恐惧，而是生命层次被彻底碾压的本能战栗！
“陛…陛下！” 高无庸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深入骨髓的敬畏。
龙榻上，杨广胤那只勉强睁开一丝缝隙的眼睛，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着。浑浊的视线，如同蒙着厚厚血污的琉璃，模糊地扫过跪在榻前的高无庸，扫过那摇曳的烛火，扫过这奢华却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寝殿…最终，那视线定格在头顶那象征着无上皇权的蟠龙藻井之上。
他的喉咙里再次发出“咯咯”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干裂的嘴唇，如同两片枯死的树皮，极其微弱地、极其艰难地…翕动着。
高无庸连滚爬爬地膝行上前，将耳朵几乎贴到皇帝嘴边，屏住了呼吸。
“……影……鸦……”
两个破碎、嘶哑、几乎不成调的字眼，如同生锈的刀片刮过骨头，艰难地从杨广胤的唇齿间挤出！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浓烈的血腥气！
高无庸的心猛地一沉！陛下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杨广胤那只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令人胆寒的怨毒光芒！仿佛这两个字点燃了他残躯内最后一丝燃料！他枯瘦如柴、布满老年斑的手，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猛地抬起，如同鬼爪般死死抓住了高无庸的手腕！
那力量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高无庸的骨头！冰冷刺骨！
“呃！” 高无庸痛呼一声，却不敢有丝毫挣扎。
“……乱…朕…血脉……” 杨广胤死死盯着高无庸，浑浊的眼球里血丝密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用尽最后力气挤出来的，带着滔天的恨意，“……查……凡……凡有……异……动……者……杀……无赦……”
“噗——！” 最后那个“赦”字尚未完全出口，一口暗红近黑的粘稠污血，猛地从他口中喷溅而出！有几滴甚至溅到了高无庸苍老的脸颊上，冰冷刺骨！
喷出这口血，杨广胤眼中那骇人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迅速黯淡下去。抓住高无庸的手也骤然失去了所有力量，软软地垂落下去。眼皮沉重地阖上，只留下那条缝隙里最后一丝浑浊的、充满无尽恨意与不甘的光。他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随即再次陷入那种深沉的、仿佛随时会断绝的昏睡状态。只有那微弱到极致的呼吸，证明着那丝顽强的帝魂，依旧在死亡深渊的边缘…死死挣扎！
高无庸僵在原地，脸上还沾着冰冷的帝血。手腕上的剧痛犹在，心中却是一片冰寒。陛下的意思…他懂了！影鸦的目标，是彻底搅乱皇室血脉传承！任何在此时有异动、试图浑水摸鱼的皇子或势力…格杀勿论！这是来自垂死帝王的…血淋淋的绝杀令！
他缓缓抬起沾着帝血的手，用袖口极其缓慢、极其郑重地擦拭掉脸上的血迹。浑浊的老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如同千年玄冰般的杀意。
“老奴…遵旨。” 他对着龙榻上再次陷入死寂的身影，深深叩首，声音低沉而肃杀。
* * *
铁卫堂外，夜风凛冽。
“统领！统领留步！”
亲卫统领张贲气喘吁吁地追上大步流星、杀气腾腾的杨帆，双手捧着那个还带着泥土腥气和金属锈蚀味的油布包裹，声音急促：“有刺客！在您离开后，用飞刀将此物钉在了您的座椅上！”
杨帆脚步猛地一顿！玄色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霍然转身，鹰隼般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张贲手中的包裹。那独特而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瞳孔骤然收缩！
他一把夺过包裹，入手沉重坚硬。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就着铁卫堂檐下摇曳的风灯，迅速而精准地解开层层油布。
里面露出的，并非他预想中的文书或信物。
而是一块…石头。
一块约莫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通体呈现出一种诡异暗沉的、如同凝固污血般的深褐色石块！石块表面粗糙，布满了无数细小的蜂窝状孔洞，触手冰凉，散发着浓郁的、令人作呕的土腥气和一种…淡淡的、仿佛陈年铁锈被雨水浸泡后的金属腥气！
正是“蚀壤”！
与《大胤山川异物志》中描述的形态，以及王济仁剖开冰鉴密道入口处发现的“腐血苔”所依附的基质，特征高度吻合！
杨帆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张贲：“刺客呢？！”
“形如鬼魅，一击即走，身法极快，属下…未能追上！” 张贲惭愧地低下头。
杨帆没有再追问。他的手指死死捏着那块冰冷沉重的蚀壤石块，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绝不是偶然！影鸦的人，故意将此物送到他手上！挑衅？还是…另有所图？
他的目光落在包裹蚀壤的最里层油布上。那油布内侧，似乎用某种暗红色的、如同干涸血迹般的颜料，画着几道极其简略、歪歪扭扭的线条，构成一个粗糙的、指向西北方向的箭头符号！箭头下方，还有一个更小的、如同某种虫豸爬行痕迹的标记！
西北？
积尘库就在西北！
而那个虫豸标记…杨帆脑中瞬间闪过无数边关情报和古籍记载，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名字浮上心头——**“地魈”**！那是活跃在西北极寒荒原与某些特殊矿脉深处、近乎传说的一种凶戾邪物！喜食腐肉与特殊金属，其巢穴附近往往伴生…蚀壤！
影鸦…蚀壤…地魈…西北！
杨帆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一股寒意从脊椎骨首冲头顶！大皇兄杨徒的手…竟然己经伸得如此之远！甚至可能勾结了…域外邪物？！
“虎贲卫！” 杨帆的声音如同冰刀刮过寒铁，带着斩钉截铁的杀伐，“目标积尘库！封锁所有出口！给本王一寸寸地搜！掘地三尺！发现任何地道、密室、可疑物品…尤其是与此物相关的气息！” 他猛地举起手中那块暗褐色的蚀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反抗者…格杀勿论！”
“喏！” 周围待命的精锐虎贲卫轰然应诺，杀气冲天！
杨帆将蚀壤重新用油布小心包好，贴身收起。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粗糙的西北箭头和地魈标记，眼中寒芒爆闪。无论影鸦是挑衅还是误导，积尘库这条线，他挖定了！这潭深不见底的黑水之下，隐藏的真相，或许比他想象的更加骇人！
他不再犹豫，一挥手：“走！” 玄色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带着凛冽的杀气，率先冲向宫城西北角的黑暗！
* * *
地底深处，墨韵轩密室。
“呃…咳咳…” 杨儒林靠着冰冷的石壁，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右臂那被冻结的灼痛和麻痹感。凝神冰魄丹的寒力暂时压制住了獠牙碎片的侵蚀，但那几道暗红血纹如同潜伏的毒蛇，依旧盘踞在肘部，散发着阴冷的威胁。
他强撑着精神，目光死死盯着机关核心处那个被他拔出獠牙碎片后露出的、小指粗细的幽深孔洞。刚才那剧烈的能量冲突和碎片离体的反噬，似乎让这个原本可能只是导气或排淤的孔洞，与某个更深层的东西产生了短暂的共鸣…
他忍着痛，撕下内衬衣角，用左手沾着自己掌心的鲜血，就着昏暗的鲛珠光芒，艰难地在孔洞边缘的岩石上涂抹、勾勒。鲜血在冰冷的石面上迅速凝结，留下暗红的痕迹。他试图画出一个简单的定向传讯符——这是他与杨恩约定的、最紧急情况下使用的秘法，以血为引，借地脉微动传递极其简短的讯息。但这密室隔绝太强，他毫无把握。
就在他指尖的血液即将勾勒完最后一笔时——
嗡…！
他身下的石地，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特定频率的能量波动，如同水波般，瞬间从那幽深的孔洞中涌出，扫过他的身体！
这股波动…好熟悉！
杨儒林猛地瞪大了眼睛！这是…皇家秘库“龙渊阁”深处、那几件用于镇压地脉的古老重器被触发时，才会散逸出的独特“镇脉”频率！虽然极其微弱，但绝不会错！
刚才他拔出獠牙碎片引发的反噬，竟然意外地、极其短暂地通过这地脉孔洞，触及到了“龙渊阁”的深层防御禁制？！
这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脑海！杨儒林的心脏狂跳起来！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想法瞬间成型！
他毫不犹豫！沾满鲜血的手指猛地改变方向，不再勾勒传讯符，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指尖狠狠刺入那个幽深的孔洞之中！同时，凝神冰魄丹残存的最后一丝冰寒之力被他强行催动，混合着自身的意念与精血，疯狂地灌注进去！他要做的不是传讯，而是…**引爆**！引爆这孔洞中残留的、属于獠牙碎片的暴戾气息，去再次、主动地冲击那刚刚平息下去的“镇脉”频率！
“给我…开！” 杨儒林心中怒吼，脸色因剧痛和用力而狰狞！
一股远比之前更强烈的冲突能量，在他指尖与孔洞接触点猛地爆发！
嗡——！！！
这一次，整个密室都清晰地、剧烈地震动起来！头顶簌簌落下灰尘！一股狂暴的能量乱流如同失控的野马，顺着孔洞狠狠冲入地脉深处！
* * *
听雨轩寝殿。
王济仁刚刚将一勺温热的参汤小心翼翼喂入杨恩口中，看着六殿下喉结微动，勉强吞咽下去，心中稍定。
就在此时——
嗡！！！
那尊静静矗立在角落阴影里的巨大青铜冰鉴，毫无征兆地再次剧烈震动起来！这一次的震动幅度远超之前，底座与地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整个冰鉴发出不堪重负的、低沉的金属嗡鸣！黑洞洞的密道入口处，甚至有一股混杂着泥土腥气和金属锈蚀味的阴风猛地倒灌而出！
“怎么回事？！”
“地龙翻身了？！”
寝殿内瞬间一片惊呼混乱！太医和内侍们吓得面无人色，杯盘倾倒！连守在密道口的禁卫都骇然失色，刀剑出鞘，死死盯着那剧烈震动的冰鉴和幽深的洞口！
承尘阴影最深处！
那双沉寂的眼眸，在冰鉴剧烈震动的瞬间，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锐利寒芒！
不是错觉！
不是巧合！
这震动，这嗡鸣，这倒灌的阴风…源头并非影鸦！而是来自更深、更接近核心地脉的地方！而且…带着一种极其微弱的、强行引爆的痕迹！是…求救信号！
“枭”的身影，第一次在绝对的阴影中，极其轻微地…调整了姿态。如同即将扑击的猎豹，冰冷的目光穿透一切阻隔，死死锁定下方那剧烈嗡鸣的青铜巨物，以及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洞口。蛰伏的指令依旧，但猎杀的目标序列中，一个全新的、优先级极高的坐标被瞬间标记——地脉深处，能量冲突源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