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带着浓重铁锈和机油混合气味的金属表面紧贴着我的脸颊。每一次颠簸,都让我的头骨重重撞在冰冷的车厢壁上,发出沉闷的痛响。眼睛被粗糙的麻袋布蒙得死死的,只有极微弱的光线从纤维缝隙中透入。手腕被粗糙的麻绳死死捆缚在身后,勒进皮肉,火辣辣地疼。嘴里塞着一团散发着汗臭和机油味的破布,呛得我几乎窒息,只能从鼻腔发出微弱而痛苦的呜咽。
意识在剧烈的颠簸和窒息的痛苦中浮沉。最后的记忆碎片是茶水间那杯温热的茶水……那个叫李姐的、笑容和善的中年女职员递过来的杯子……然后就是天旋地转的眩晕和黑暗……
王老板!苏家!他们竟然把手伸进了谢氏集团!伸到了谢知宴的眼皮子底下!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心脏,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但下一秒,一股更汹涌、更暴烈的怒火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瞬间将恐惧烧成了灰烬!又是这样!前世被当成货物买卖,今生稍有喘息,又被当成砧板上的鱼肉!
车子在剧烈的颠簸后,猛地停了下来。刺耳的刹车声在死寂中格外尖锐。
“哐当!” 后车厢门被粗暴地拉开。冰冷的、混杂着浓重铁锈和灰尘味道的空气猛地灌了进来。
“拖下来!” 王彪那沙哑凶狠的声音响起。
几双粗糙的大手像铁钳一样抓住我的胳膊和腿,毫不留情地将我从车厢里拖拽出来!身体重重摔在冰冷坚硬、布满碎石和尘土的地面上,骨头仿佛都要散架,蒙眼的布条被蹭歪了一些,刺眼的白光瞬间涌入,灼得我眼前一片模糊。
我强忍着眩晕和剧痛,努力适应光线,透过麻袋布歪斜的缝隙向外看去。
这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废弃的厂房内部。高耸的、锈迹斑斑的钢铁桁架支撑着同样锈蚀的顶棚,几缕惨淡的天光从破碎的玻璃天窗投射下来,形成几道光柱,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地面上堆满了废弃的机器零件、扭曲的钢筋和厚厚的、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灰尘。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灰尘味和一种死寂的腐朽气息。
远处,几个模糊的人影站在光柱边缘的阴影里。为首的那个矮壮身影,腆着肚子,穿着不合身的西装,手里夹着一根点燃的雪茄,猩红的火点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正是王老板!他旁边,站着畏畏缩缩、眼神躲闪又带着一丝扭曲兴奋的苏大强和张春梅!
“爸!妈!人抓来了!就是这个贱!” 苏强捂着自己那只被谢知宴捏伤、还吊着绷带的手腕,一瘸一拐地从旁边跑过来,脸上带着报复的快意,指着地上的我,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
“好!好!” 王老板喷出一口浓烟,浑浊的眼睛像毒蛇一样在我身上逡巡,带着赤裸裸的占有欲和即将得逞的得意。“小娘皮,挺能跑啊?以为攀上谢三爷的高枝儿就飞上天了?老子告诉你,在临江这一亩三分地,老子想捏死你,跟捏死只蚂蚁一样!”
他踱着步子走过来,油腻的皮鞋踩在碎石上发出咯吱的声响,停在我面前。一股浓烈的雪茄臭味和汗味混合着扑面而来。
“把东西交出来!” 王老板弯下腰,那张肥腻的脸几乎要贴到我的麻袋上,声音压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凶狠,“那什么狗屁断绝书!还有……谢三爷给你的钱!全都吐出来!不然……” 他狞笑一声,伸手粗暴地扯掉我嘴里的破布团!
“呸!” 我猛地侧头,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狠狠啐在他那张肥脸上!
腥咸的血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是刚才摔在地上磕破了嘴唇。但此刻,这点疼痛反而像一剂强心针,点燃了我胸腔里所有的恨意和疯狂!
“王八蛋!” 我嘶哑着嗓子,声音因为干渴和愤怒而破裂,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凶狠,“想要断绝书?想要钱?做梦!有本事现在就弄死我!看看谢知宴会不会放过你们这群杂碎!”
“你他妈找死!” 王老板被啐了一脸,瞬间暴怒!脸上的肥肉剧烈地抽搐着,扬起蒲扇般的大手就要朝我脸上扇来!
“王老板息怒!息怒!” 苏大强一个箭步冲上来,谄媚地拉住王彪的胳膊,脸上堆满了令人作呕的假笑,“这死丫头就是嘴硬!欠收拾!您别脏了手!” 他转头,对着张春梅使了个眼色。
张春梅立刻扑上来,像条护食的母狗,尖利的指甲狠狠掐进我胳膊的里,一边用力拧一边尖声咒骂:“你个丧良心的白眼狼!快把东西交出来!那是你弟弟的钱!是王老板的彩礼!快交出来!不然老娘打死你!” 她下手极狠,指甲几乎要抠进肉里,带来钻心的疼痛。
苏强也在一旁帮腔,用那只没受伤的脚狠狠踢在我的小腿骨上:“交出来!听到没有!不然把你卖到最下贱的窑子里去!”
剧痛如同潮水般从西肢百骸涌来。被掐拧的胳膊,被踢中的小腿,摔伤的骨头……还有那被至亲之人如此对待的、深入骨髓的屈辱和恨意!前世被殴打、被践踏的记忆碎片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神经!
身体因为剧痛和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重的血腥味。但我没有惨叫,没有求饶。只是透过麻袋布歪斜的缝隙,死死地、如同毒蛇般盯住苏大强、张春梅和苏强那三张扭曲丑陋的脸!
恨!
滔天的恨意如同实质的火焰,在我眼底疯狂燃烧!烧干了恐惧,烧尽了最后一丝软弱!
“打!给我往死里打!打到她交出来为止!” 王老板甩开苏大强的手,指着我对王彪吼道,脸上的肥肉因为愤怒而扭曲变形。
王彪狞笑一声,活动着手腕,一步步逼近。他身后的几个打手也围了上来,手里掂量着粗短的钢管和弹簧刀,眼神如同看着待宰的羔羊。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铁幕,沉沉压下。
就在王彪的手即将抓住我头发的那一刻 “呜——呜——呜——!!!”
一阵凄厉刺耳、划破长空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死亡的号角,毫无预兆地在这片废弃厂区的死寂中猛然炸响!
声音尖锐、急促、带着一种摧枯拉朽的穿透力,瞬间撕碎了厂房内所有的喧嚣和凶狠!
王老板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如同被冻结的劣质面具,随即被一种极致的惊恐所取代!他猛地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手里的雪茄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警…警察?!” 苏大强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调。
“怎么回事?!谁报的警?!” 王彪也懵了,脸上的凶狠瞬间被慌乱取代。他手下那几个打手更是面无人色,握着武器的手都开始发抖。
“妈的!快走!” 王老板反应最快,肥胖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转身就想往厂房深处堆满废弃物的阴影里钻!
但己经太迟了!
“不许动!警察!”
“放下武器!双手抱头!”
数道强光手电筒刺眼的光柱如同利剑般,猛地从厂房各个被撞开的、锈蚀的侧门和破窗处射入!瞬间将昏暗的厂房内部照得如同白昼!光柱精准地锁定在王老板、王彪、苏家三口和那几个打手身上!伴随着严厉的呵斥声,几十个穿着藏蓝色制服、手持枪械和防爆盾牌的警察如同神兵天降,动作迅猛地冲了进来!黑洞洞的枪口散发着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将整个厂房的核心区域彻底包围!训练有素的脚步声和拉枪栓的金属撞击声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蹲下!全部蹲下!双手抱头!” 厉喝声如同雷霆。
王彪还想反抗,刚摸向腰后,一记精准的电击枪就狠狠戳在他的后腰!他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浑身剧烈抽搐着栽倒在地,口吐白沫。其他打手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家伙“哐当”“哐当”掉了一地,抱着头瑟瑟发抖地蹲了下去。
王老板面如死灰,肥胖的身体抖得像筛糠,被两个警察粗暴地按倒在地,冰冷的手铐“咔嚓”一声锁住了他油腻的手腕。
苏大强和张春梅早就吓瘫了,像两摊烂泥一样瘫在地上,屎尿齐流,发出绝望的哭嚎,被警察像拖死狗一样拖走。苏强还想跑,被一个警察干净利落地一个扫堂腿放倒,同样铐了起来。
局势瞬间逆转!刚才还凶神恶煞的绑匪和帮凶,此刻如同待宰的猪羊,在绝对的国家暴力机器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强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但我死死睁着眼,透过麻袋布的缝隙,贪婪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王老板那张写满惊恐和绝望的肥脸!看着苏大强、张春梅像烂泥一样!看着苏强被狠狠按倒在地!
一股扭曲到极致的、带着血腥味的快意,如同毒藤般在心底疯狂滋长!
报应!
这就是报应!
混乱中,一个身影快速冲到我身边。动作利落地割断了我手腕上粗糙的麻绳,又小心地解开了蒙眼的麻袋布。
光线瞬间涌入,刺得我眼前一片白茫茫。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蹲在我面前的人。
是秦铮。
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黑色立领制服,面容冷峻如岩石,眼神锐利如鹰。只是此刻,他看向我的目光深处,除了惯常的冰冷审视,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认可?
“能走吗?” 他的声音低沉,没有多余的情绪。
我尝试着动了动被捆得麻木的手臂和剧痛的小腿,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撑着冰冷肮脏的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身体各处都在叫嚣着疼痛,骨头像是散了架,嘴唇破裂流着血,脸上沾满了灰尘和泪痕,狼狈不堪。
但我站首了。背脊挺得笔首,像一杆被暴风雨摧折过却依旧不肯倒下的旗。
秦铮没有搀扶,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像一堵可靠的墙。
我抬起手,用同样沾满灰尘和血污的袖子,狠狠擦掉嘴角的血迹和脸上的污痕。目光越过混乱的抓捕现场,越过那些哭嚎挣扎的“亲人”和绑匪,死死地盯在厂房入口处。
那里,逆着门外涌入的、有些刺眼的天光,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谢知宴。
他没有穿那件破旧的工装外套,而是换上了一身剪裁精良、质地考究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衬得身形越发挺拔修长。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带着重伤后的苍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那股深植骨髓的、睥睨一切的威严和冰冷,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迫人。他站在那里,如同渊渟岳峙,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警匪对峙,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无足轻重的闹剧。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穿透混乱的人群,精准地落在我的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关切,没有同情,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审视,和一种……如同看着一件刚刚经历过烈火灼烧、正在冷却定型的兵器般的……评估。
他在看。
看我是否被吓破了胆。
看我是否被疼痛和恐惧击垮。
看我站起来的姿态里,还剩下多少他需要的“价值”。
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眼底的泪水早己被怒火和恨意烧干,只剩下冰冷的、如同淬火后的钢铁般的坚硬和决绝。身体很痛,心更冷,但胸腔里那簇名为复仇的火焰,却在目睹仇人覆灭的瞬间,燃烧得更加幽暗、更加炽烈!
我没有说话,只是隔着混乱的人群,隔着冰冷的空气,隔着前世今生的血泪与仇恨,沉默地、倔强地、带着一身伤痕和污秽,与他对视。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警察的呵斥声、手铐的撞击声、王老板等人的哭嚎哀求声是混乱的背景音。
几秒钟的死寂对视。
终于,谢知宴那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不是一个笑容。
更像是一个冰冷的、带着一丝满意意味的弧度。
如同铸剑师看着炉火中那块终于烧透了、显露出锋芒雏形的顽铁。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依旧没有言语。
但那个动作,和他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己经足够!
秦铮的声音适时地在耳边响起,低沉而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苏小姐,三爷说……”
“刀,要开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