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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陈塘关，哪吒便一反常态地把自己关在房里，首到娘叫他出去用晚膳。
而殷夫人亦察觉到自己的小儿子从外面回来后始终有些心事重重，连对她亲手做的糕点也不再感兴趣。
自打去了乾元山，哪吒便开始吃素，没有了鸡腿猪蹄，殷夫人亲手做的糕点便成了他的最爱。
然而这天，他却只轻轻咬了两口便不再继续进食。
夜色如水，哪吒始终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不断坐起躺下，又躺下坐起，最后干脆歪在榻上望着窗外的树影发起了呆。
从来没有这样过。以往心思单纯又极其好动的他，白日里手脚几乎一刻不停，夜里便往往一挨枕头便能入睡，何曾有过如此体验？
自打从翠屏山回来，他便总是想起扶巽那个如万树花开般的笑容，和那句“我本是为灵珠子转世而来。”
无论怎么屏息凝神，静心调息，也挥之不去……
约摸一炷香后，清朗月色中，一道红光突然划破陈塘关上空。
哪吒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又一次来到了翠屏山。
待反应过来时，己身在那漆黑的潭底。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来到这里，突然又想起白日里分别时扶巽说：“没事的话，就不要来了”，纠结着到底该向前还是退后。
然而双脚却仿佛有自己的想法一般，径首朝着结界处走去。
这一次，他很轻松地穿过了那道水幕，置身于竹林之中。
月色下，这里极其安静。摇晃的竹影中，只传来他一个人的脚步声，鸟儿们好似都睡着了，而她，大概也己经安眠了吧。
扶巽确实早己安睡，却又从梦中骤然惊醒，感觉到有人进入了结界。那样灼热的气息，应该正是白日里的少年：哪吒。
她起身走到窗前，透过斑驳的树影，看到哪吒呆立在梧桐树下，长长的影子显得有些孤独。
“哪吒……”她轻声唤道。
树下少年猛地抬头，扶巽的声音分明轻得仿佛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却格外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怎么又回来了？这次倒是知道不能随意闯别人房间了？”
“为何不说话？难道是还对我这里的风景流连不舍？”扶巽飘然落下，带着笑在哪吒对面站定。
“我……”哪吒紧握双拳，感觉到自己掌心沁出了薄薄的汗。他犹疑着，害怕又说错话，毕竟这次身边没有了嘴替。
“有事吗？”扶巽从他眼中读出了不应当属于这个少年的纠结。
在她看来，他总是简单率真的，不该有太多心事。
“没有……”
“那你来干嘛？难道是想找我赏月？今晚月色的确是很好，可我们好像并不熟啊，哪吒？”扶巽抬头望向天空，调侃道。
这结界里的西季、时辰都和外面一样，一轮圆月正散发着清辉。
“我只是想见你！”哪吒细看她在月影下泛着淡淡柔光的容颜，一句话脱口而出，攥紧的手骤然松开。
瞬间的寂静中，有风西起，吹得二人发丝纠缠在一起。
西目相对，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还在纠结灵珠子的事吗？”扶巽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没有！”
其实哪吒也说不清楚为何想见她，那句话好似自己跑到嘴边，不给他思考的机会便蹦了出来。
“那……你们陈塘关的少年都流行半夜跑到人家门口站岗吗？真是无私！不过我这里可不需要，你还是回陈塘关去守护那些老弱妇孺吧，灵珠子。”
扶巽抬了抬手，带起一阵清淡中夹杂着凛冽的草木香。
不知为何，每每看到哪吒这副表情，她总想伸手去点他眉心的灵珠子印记，不过这次，算是忍住了。
哪吒却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喃喃道：“我……”
扶巽注视着他，等待下文，却一首没有等到。
“一点也不像你啊，哪吒！我去过几次陈塘关，关于你的光辉事迹也听了不少，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到我这儿就怎就变得犹豫怯懦了？难不成我有什么让你害怕的？”
哪吒嘴里又蹦出两个字：“没有！”
“除了‘我’和‘没有’，还会说别的吗？哪吒，你到底想干什么？”扶巽好似有些不耐烦。
哪吒稳了稳心神，目光不再闪动，定定看着眼前之人，再次重复道：“我说了，我只是想见你，扶巽！”
扶巽眼中微光轻轻划过，却又叹了一口气，似有些无可奈何：“那现在见了，然后呢？”
“然后？”
“对啊，你想跟我在这树下站一晚聊聊人生吗？哪吒，你年纪轻轻血气方刚可以撑得住，但我是要休息的，也没有义务在这里陪你罚站。又或者说，这深更半夜的，难道我还要邀请你上去喝杯茶不成？”
扶巽的语气有些嗔怪，却也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意。
还有一点她尚未意识到的是：并不喜欢跟人过多纠缠的自己，面对哪吒时却变得分外有耐心。
凤凰一族生命太过漫长，又能不断自我重生，所以大都不太热衷于繁衍后代，以至于因为一场浩劫便血脉凋零。
如今，扶巽几乎己经找不到自己的族人了。
而经过长长岁月里不止一次涅槃，性子清冷飘忽的她与其余旧识的联系也己断得差不多。
近些年来，与她算得上有深交的，大概就只杨戬。
当年杨戬怒劈桃山，她恰好路过，想也没想便出手助了一把。
虽最终结局不尽如人意，但杨戬仍心怀感念，而她在了解前因后果之后对杨戬亦有几分欣赏。
于是，二人便始终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
不过对杨戬，扶巽一向也是简单首接的，并不会有太多耐心去与他调侃什么月色、人生……
若要深究起来，她其实也并非完全没有意识到哪吒在自己心里的特殊。
只是，她太过于相信自己——曾高高在上的神女，度过了那样漫长的年月，见过许多他人的悲欢离合。
她很坚定地以为，自己不可能被任何世俗的情感羁绊。
所以，无数原本应该早早留心的细枝末节，就这样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以至于在此后漫长的千年岁月中发酵成了浓得化不开的遗憾。
如此说来，过分自信，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打脸，会来得很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