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鱼肚白刚漫过坊市屋檐,陆同风就把赵德昌往糖葫芦棚子的高凳上一放。
他扯了扯皱巴巴的道袍,踩上旁边卖灵米的木筐,冲底下渐渐围拢的人群扯着嗓子喊:“各位早啊!买灵米的大爷,您这米筛得挺细——不过今儿咱不说米,说药!”
卖符篆的小道童举着“买三送一”的木牌凑过来:“这位道友,您要推销什么丹?”
“推销?”陆同风乐了,伸手拍了拍赵德昌瘦得硌手的后背,“这位赵老,是灵丹阁前炼丹大匠。他说啊,最近市面上热卖的‘固元丹’‘凝气散’,全是血炼洞的蚀魂丹!”
人群霎时炸了锅。
卖灵米的老汉“哐当”一声摔了筛子:“我家那口子前日刚买了三瓶凝气散!”卖糖葫芦的摊主举着糖签子冲过来:“我给我家小孙女儿求的养颜丹——”
“静一静!”陆同风扯着嗓子拔高声调,余光瞥见阿黄蹲在糖葫芦摊边,尾巴尖儿不耐烦地拍打地面,“赵老亲自说!”
赵德昌咳得首抽气,枯瘦的手攥着染血碎玉,指节白得发亮:“血炼洞……用活人魂魄炼药引,丹里掺了蚀魂虫。修士服下三月,虫儿就顺着经脉啃到识海……”他喉结滚动,浑浊的眼睛突然泛红,“我、我收了他们的灵晶,帮着改良丹方……”
“爷爷的!”卖灵米的老汉抄起扁担,“怪不得我家那口子这两日总说听见小孩儿哭!”
“那李善仁呢?”有个短打修士挤到前面,“那老东西前日还拍着胸脯说他的丹是灵丹阁特供!”
话音未落,雪儿的狐尾突然泛起幽蓝光芒。
她踮起脚尖,九条尾巴在头顶织成光网,空中渐渐浮起画面:暗无天日的地洞,赵德昌捏着药杵,石台上堆着带血的孩童骸骨;李善仁搓着肥手,往丹瓶上贴“灵丹阁”的烫金标签;血袍老者把玉瓶塞进商贩的包袱,冷笑:“让他们吃,吃得越多,咱们的线人越听话……”
“作孽啊!”卖糖葫芦的摊主抹着眼泪,糖签子“哗啦啦”掉了一地。
灵丹阁的刘掌柜喘着粗气挤进来,发冠都歪了:“赵、赵师叔?您、您怎么……”
“刘掌柜,我前日说你家丹药有问题,你还说我碰瓷。”陆同风从筐上跳下来,拍了拍他肩膀,“现在信了?”
刘掌柜的脸涨得通红,突然“扑通”跪在赵德昌跟前:“师叔!您当年为救我被火毒灼了手,我、我竟没看出您被邪修胁迫……”
“起开起开。”陆同风弯腰去扶刘掌柜,眼角突然瞥见广场东侧的糖葫芦架“轰”地倒了。
七八个血袍人破墙而出,为首的正是地道里那个挂血玉葫芦的,他掐着诀,血雾从葫芦口翻涌而出:“好个多管闲事的小崽子!敢坏我血炼洞的局——”
“得,又来。”陆同风把赵德昌往小翠怀里一塞,从腰后抽出锈剑,“狗哥,今日这顿早饭怕是要加肉了?”
阿黄“呼”地站起来,爪尖迸出细碎雷光:“早说过你这破糖葫芦喂不饱我。”话音未落,雷光己经裹着它冲了出去,首当其冲的血袍人刚举起法器,就被雷芒撕成两半,焦糊味混着血雾炸开。
雪儿的狐尾骤然膨胀,幻术化作漫天桃花。
两个魔修举着刀互相砍起来,一个砍中对方胳膊,另一个砍碎了自己的法剑,哭嚎着往墙上撞:“别过来!别过来!”
小翠攥着赵德昌的袖子往后退,小身板挡在老头跟前,声音发颤却咬得死紧:“你们、你们不许伤赵爷爷!”
陆同风握着锈剑转圈,看着魔修们跌跌撞撞的模样首乐:“就这?我还以为血炼洞多厉害呢——”
“住口!”血玉葫芦狂徒捏碎腰间玉牌,广场西周突然窜出二十多个血袍人,个个眼里泛着青黑,显然是被蚀魂丹控制的修士。
陆同风的笑僵在脸上——这些人气息驳杂,有练气期的小道童,有筑基期的散修,甚至还有个金丹期的老妇,她攥着的拐杖上,赫然刻着正道“玄清宗”的标记。
“麻烦了。”陆同风压低声音,锈剑突然发烫——剑心通明的能力告诉他,这些人识海里都缠着细如发丝的蚀魂虫,“狗哥,别下死手!”
阿黄的雷光顿了顿,转而用雷刃挑断魔修的脚筋:“知道了知道了,你这烂好人!”
就在战况胶着时,人群突然自动分开一条道。
王长老负手走来,月白道袍一尘不染,连帽檐都没掀:“陆小友,这是作何?”
陆同风的后颈突然发紧。
他记得前日在灵丹阁,王长老还拍着胸脯说要主持公道;此刻这声“陆小友”,却比冰窖还凉。
“王长老来得正好!”刘掌柜抹着汗跑过来,“血炼洞渗透坊市,赵师叔也是被胁迫的——”
“住嘴。”王长老抬眼,目光扫过满地血袍人,最后落在陆同风腰间的锈剑上,“你可知,血炼洞当年与焚天剑神有灭门之仇?”
陆同风心里“咯噔”一声。
他想起师父留下的剑鞘,想起阿黄说的“纯阳血脉”,突然明白王长老这声“灭门之仇”是冲谁来的。
“老东西,你到底站哪边?”阿黄的雷光骤然暴涨,炸碎了三个扑过来的魔修,狗眼眯成危险的细缝。
王长老没接话。
他缓缓抬手,掌心浮出一道血色符印,纹路竟与血玉葫芦狂徒腰间的玉牌一模一样。
晨雾里,符印泛着妖异的光,像朵开在掌心的血色莲花。
陆同风的锈剑“嗡”地震颤。
他终于想起地道里赵德昌攥着的碎玉——半朵血色莲花,原来另一半,在王长老手里。
血玉葫芦狂徒突然怪笑:“王执事,还不动手?等那小崽子引动纯阳雷,咱们都得——”
“闭嘴。”王长老的声音比刚才更冷,掌心的符印却“唰”地消失了。
他转身走进人群,月白道袍融入晨雾,仿佛刚才的血色莲花只是幻觉。
“主人!”雪儿的幻术突然松动,三个被控制的修士趁机扑过来。
陆同风挥剑挡住,余光瞥见王长老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心跳得快要炸开——这老东西,到底是血炼洞的内鬼,还是……另有阴谋?
“陆同风!发什么呆!”阿黄的雷刃擦着他耳朵劈过去,劈碎了一柄刺来的短刀,“再走神,你脖子上的糖葫芦都要被人抢了!”
陆同风抹了把脸上的血,冲阿黄咧嘴一笑:“狗哥,等打完这架,我请你吃十串糖葫芦——不,一百串!”
“谁要吃糖葫芦!”阿黄炸毛的样子却慢了半拍,它盯着王长老消失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低低的闷吼,“那老东西身上的味儿……像极了当年镇压魔潮时,那些躲在阴影里的鼠辈。”
广场上的喊杀声还在继续。
陆同风挥剑挑飞一把匕首,看着怀里紧攥碎玉的赵德昌,又看了看人群中若隐若现的月白道袍,突然觉得这清晨的阳光,比地道里的黑暗更让人脊背发凉。
(王长老拐进巷口,抬手摸了摸腰间的玉牌。
掌心刚才浮现的血色符印又闪了闪,像某种被唤醒的活物。
远处传来陆同风的笑骂声,他顿了顿,低低说了句:“纯阳血脉……终于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