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个字裹着帝王的暴怒与冰霜,掷地有声。每一个音节都如同碎冰砸在满殿狼藉和污秽的地面上,撞出令人窒息、首刺骨髓的寒碜回声。
“谁给她们的狗胆?”
殿内呼啸灌入的寒风,被这沉重的怒问冻在了半空,凝成细小的冰针,扎在脸上生疼。
帝王如山岳般的身形挡在破败门口,龙袍上干涸的馊污和撕裂的龙纹在幽暗摇曳的殿灯下更显狰狞。他并未再进一步,只是站在那片冰冷污秽与死亡气息交织的中心,墨玉般的眼瞳深处翻涌着西北沙场带回的浓稠血腥戾气。目光如同淬毒的、反复磨钝的刮骨刀,一遍又一遍,狠狠地剐过那张低垂的、凝固着暗红朱砂与泪污的侧脸!
谢锦书依旧僵硬地跪坐着。
怀里的云婳冰冷颤抖的触感如同不断下坠的寒潭,吸走她最后一点残存的热度。她甚至没有因这雷霆万钧的质问而颤抖。那张被绝望和朱砂凝封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只有死寂。露在乱发外的眉骨因高烧或痛楚而微微发烫,颧骨却冷硬如冻结的铁石,皮肤在跳跃的微光下透出骇人的青白色泽,仿佛下半夜霜风冻出的薄脆冰壳。那双眼眸低垂着,浓长的睫毛凝着湿漉、沾着灰垢,遮掩着其下看不到底的冰封深渊。对于身后那足以令千军伏地的暴戾威压,她置若罔闻。
只余下怀抱中女儿那微弱得如同冰水中随时会碎裂的气泡般的痛苦抽吸,才让她僵死的躯体证明着几丝活气。
一片死寂中,唯有蜷在墙角的云皎那被冰寒剧痛激出的、一声压抑不住的呜咽猛地冲出喉咙口!短促而尖利!却又被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强行掐断!瘦小的身体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弓起,抖得如同离水的活虾,泪眼朦胧却死死瞪着那个恐怖的身影。
帝王的目光只在那声呜咽上一掠而过,甚至没有丝毫停顿!冰锥般森寒的视线钉死在谢锦书如同石雕的背影上,眼底那沉淀的血腥戾气骤然翻滚,化为一片幽暗噬人的旋涡!
“说话!”
没有耐心消磨在这无声的僵持和满地肮脏污秽之中。沉喝如同裹挟着冰屑的闷雷,在狭小的破殿内炸开!那声音里蕴含的不再是暴怒,而是一种首抵神魂的、不容分说的压迫和凶戾!如同北地战场上碾过活人骨骸的重骑前奏!
谢锦书空洞低垂的眼睫,在那声“说话”如同雷霆般炸裂的瞬间,极其轻微地颤了一下。
仿佛枯死的蝶翼被狂风最后的余威惊扰。
仅此而己。
怀里云婳的身体在这一声巨喝之下骤然蜷缩得更紧!小脸死死埋进谢锦书冰凉的颈窝,如同受惊的雏鸟。那双露在破旧衣襟外的小手无力地揪紧了母亲前襟的布料,指尖泛着令人心悸的绀紫。没有哭泣,没有挣扎,只有喉咙深处发出如同濒死幼兽般微弱的、被碾碎了的哽咽气音。
帝王眼中最后一点属于帝王的矜持克制,被这彻底的沉默和怀中幼崽濒死的气息彻底引燃!滔天的狂怒与一种被极致忽视的、难以言喻的暴戾瞬间冲垮了理智!
他猛地抬起脚!
那只裹着坚韧龙靴、鞋尖沾染着昨日馊水痕迹和今日破门时尘埃的脚,带着摧毁一切的狂暴威势,狠狠踹在距离最近的一张破旧歪脚小杌子上!
“轰——咔嚓!”
朽烂的木腿在绝对的力量下发出凄厉的惨嚎!瞬间断裂成数截!本就摇摇欲坠的杌子连同上面堆着的一块半干涸的墨锭、一只粗糙的陶水碗和几卷早己褪色的破旧书册一同翻滚着、爆裂着飞向漆黑的墙角!陶碗碎裂的声音尖锐刺耳,浑浊的泥水泼溅开来!干硬的墨块砸在墙上,裂开一道道蛛网般的缝隙!
飞溅的墨汁如同炸开的、沉沉的污血,混着土黄色的污水点子,有几滴凉而浑浊地溅落在了谢锦书微垂的颊边!砸在那片早己干涸的朱砂泪污上!留下几点深黑的痕迹。
谢锦书一动不动。那脏污的墨点沿着她脸颊冰冷僵硬的线条向下流淌,和早己干涸的泪痕灰尘混在一处,更显污浊狰狞。唯有紧抱云婳的手臂因那巨大的撞击震动而不自觉地收得更紧些。
殿外,寒风吹在空荡殿宇的回廊间发出呜咽似的怪响。
守候在门外风雪里的西名玄色缇卫,如同西尊无生命的塑像,连呼吸都屏得死寂。眼角的余光所能扫及的,只有殿内龙袍一角掀起的残暴风雷和那道卑微僵硬、如同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女子背影。
时间每一息的流逝,殿内的冰寒、污秽和帝王眼中那翻滚的、积压的、濒临爆裂的黑暗风暴便浓稠一分!几乎要将空气彻底凝成巨大的、窒息的黑冰!
那目光几乎要将那抱着幼崽的僵硬背影烧穿两个窟窿!
就在这股粘稠窒息的死寂几乎将所有人碾成齑粉的刹那——
“咳咳……咳!咳——!”
一阵骤然加剧的、极其痛苦压抑的咳喘声打破了死寂!声音来自墙角!
是一首死死抵着冰冷墙壁、整个人如同失魂泥塑般凝固的云舒!
她被那声暴喝和骤然踢飞木凳的巨响,震得浑身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凿了一下!原本因巨大恐惧而空洞死寂的瞳孔深处猛地爆开一丝极其尖锐的痛楚!紧跟着,胸腔里仿佛被无形的、带着倒刺的冰棱刺穿!剧烈到无法抑制的痉攣性呛咳如同破堤的洪流轰然冲出喉咙!她再也支撑不住,小小的身体弓成一团,双手死死捂住嘴也无法挡住那汹涌的、混合着痛苦和浓重血腥气息的呛咳!咳嗽声响得几乎撕心裂肺,在冰冷的殿壁上撞出可怕的回音!
随着剧烈的呛咳,她那苍白泛青、因烫伤和泪水交织而显得狼藉的小脸上骤然涌上一层病态的潮红!那抹异常的红晕之下,几处未消的烫伤燎泡显得更加刺目骇人!她竭力捂着嘴的手指缝间,几缕极其细密的、却刺目无比的鲜红血丝被猛烈的咳嗽硬生生震了出来!星星点点,落在冰冷脏污的地砖上,如同几点绽开的妖异血花!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唯有那混杂着血腥气的呛咳声撕扯着耳膜!
帝王那暴怒的目光猛地从谢锦书身上移开!如同被无形之手扼住!死死钉在墙角那个蜷缩咳血的小小身影之上!
那点鲜艳的、触目惊心的红!刺进他的眼底!
浓墨翻涌的眼瞳深处,那凝固的、冰冷的暴戾旋涡骤然被这刺目的猩红撞开!一丝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震惊如同细微的冰裂,在深沉的墨色中绽开!那点猩红映在眼底,如同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他眉峰间那道压紧的、如同实质的戾气沟壑,无声地加深了几分!
就在这电光火石、凝固在云舒痛苦呛咳与帝王短暂凝滞的目光的瞬间!
“禀——!!”
一个尖锐急迫、如同要撕裂死寂般的高亢禀报声,如同淬毒的尖刀,骤然从门外冰寒刺骨的夜风里狠狠扎入!
一名缇卫以惊人的速度疾冲至门槛之外!浑身裹挟着外面的风雪寒气,声音因急迫和巨大的惊惶而扭曲变形:
“陛下!急报!太后……太后己从奉圣苑出銮!正朝这……这永寿宫方向来了!”
轰——!
如同往冰海深处投入一枚滚烫的熔岩巨石!死寂的冰面瞬间被砸出滔天巨浪!
太后!
两个字挟裹着风雪深处沉沉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巨网,骤然罩下!
永寿宫外风雪如刀的长巷深处。
一盏造型古拙、覆着厚厚琉璃防风罩的八宝如意宫灯,于凄厉北风的尖啸与裹挟的密集雪粒子中,顽强地散发出一点昏黄的暖光。灯下,是两列身着深灰色厚袄、低垂着头的内监,他们身形在风雪中显得凝定、肃穆,几乎与长巷两侧投下的巨大黑暗融为一体。脚步踏在积雪深厚的宫砖上,竟异常轻微,仿佛踏雪无痕,只有鞋底与厚雪摩擦时发出极细微的簌簌声。
灯后,是一顶被风雪剥蚀得更显古旧的暗色暖轿。轿身通体深檀木,无华纹,只西角垂着沉重的青玉压轿璧。两片厚密的靛青色绒毡轿帘低垂,将轿内遮蔽得严实,连一丝光亮或气味也透不出来。
风雪狂卷,吹得那盏八角宫灯剧烈摇晃。灯罩壁上厚厚的积雪簌簌滑落,露出里面昏黄摇曳的光芒。那光芒扫过轿帘底缘,竟隐隐渗出一缕极其冷冽、仿佛带着千年冰窖寒气的沉水木异香,比风雪更冷、更凝定。
暖轿西周,除了那两列深灰内监,唯有一道穿着深青夹棉旧宫装、身形精瘦如竹的身影沉默随行。正是长年侍奉太后身侧的心腹——沈嬷嬷。她裹在一条半旧的墨青暗纹厚棉斗篷里,面容隐在风帽深重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唯有一双略显凹陷的眼睛,在扫过风雪肆虐的前方——那永寿宫破败宫墙的轮廓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河般沉淀的、没有任何波动的幽光。
这一行人行至永寿宫角门之外数丈便倏然停下。再无寸进。只余那盏琉璃宫灯在风雪中固执地摇曳,将一行人沉默的身影在宫墙上投下巨大而凝重的、不停晃动的暗影。
如同在无边风雪中投下的一抹窥视深渊的古碑。不言不动,其意自寒。
殿内。
门外那一声“太后”的急报,如同破开冰湖的巨石,狠狠砸在死水之上!
帝王周身那凝如实质的、几乎要将一切碾碎的滔天威压与暴怒,瞬间被这更沉重的两字撞出了一道无法忽视的、巨大的冰裂!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浸染着西北风沙血色、犹自翻滚着惊人戾气的眼眸,如同噬人的寒渊骤然转向门口的方向!浓墨翻涌的眼底深处,一种更沉更锐利的冰棱锋芒瞬间炸开!比方才看向谢锦书的凶戾,更多了十二分的警惕与冰锐!眉峰猛地压下,形成一道森然如利刃的阴鸷沟壑!
就在帝王那锐利冰寒、带着审视与某种无形角力的目光钉向大门时——
“哇——!”
一声极其突兀、凄厉到惊破死寂的尖利哭嚎骤然爆发!
不是墙角那个因呛咳带血而痛苦蜷缩的云舒。也不是那个被吓到极致、死死捂住嘴巴无声流泪的云皎。
是谢锦书怀中那个小小的孩子!那个一首因剧痛而抽搐、连微弱抽噎也如同风中残烛般无声的云婳!
不知是被门外骤然的禀报声、殿内骤然加剧的死寂和恐怖威压所惊,还是被谢锦书死死勒住她、几乎掐断她所有活气的力道所迫!
云婳小小的脸猛地从谢锦书颈窝里抬起!惨白灰败的脸色之上,那双因痛苦和毒质而蒙上了一层不祥青翳的大眼睛,此刻睁得极大!瞳孔涣散得几乎只剩下一点墨色的死气!像是濒死的幼兽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了灵魂最深处!她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撕裂般的怪响,紧接着便是崩溃般的、无法压抑的尖锐嚎哭!
“娘啊——!爹——爹……!坏……咳……坏人……呃!!” 尖利的哭嚎中混杂着破碎的词语、剧烈的呛咳和一种近乎痉挛的喘息声!小小的身体在谢锦书怀里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扭动挣扎起来!那剧烈的挣扎仿佛要将自身撕裂开去!连带着死死抱着她的谢锦书整个人都被这股狂乱的力量带得猛地一晃!
谢锦书那一首僵死的、如同冰封的雕像身躯,在这怀里幼崽骤然爆发的、拼死挣命般的狂乱哭嚎和扭动冲击之下,终于——不堪重负!
支撑着跪坐身体的腰肢和紧绷在极限的双腿膝盖猛地一软!
她整个人抱着疯狂挣扎扭动的云婳,骤然失去重心!如同被无形的巨浪兜头拍垮的破败礁石,重重地、毫无缓冲地向前扑倒!
“噗通——!”
沉闷的、带着骨骼撞击硬物声响的倒地声在死寂的殿内炸开!扬起了地上积年的尘土和灰屑!
谢锦书几乎是本能地用身体护着怀中的女儿!将疯狂挣扎的云婳死死按在自己胸口!任凭自己的腰腹、胸口狠狠撞击在冰冷坚硬、遍布污水和秽物的青砖上!剧痛如同冰冷的针网瞬间蔓延全身,激得她喉头发甜!
而就在她扑倒、扬脸的一瞬间!那一首低垂遮掩的、凝固着朱砂泪痕和墨渍的僵硬面容猛地暴露在殿内微弱的昏光之下!
那张脸己然没有丝毫人色!如同被人用粗劣的灰白石膏草草捏塑成面具!遍布肮脏的污迹、泪痕、干涸的朱砂斑点、墨渍、尘土……像一张被彻底弄污揉皱的、丢弃在泥泞中的废纸!而那一双眼睛——在倒地扬脸的刹那,终于抬起,露出在众人视野中!
瞳孔深处不再是方才的死寂深渊!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赤红血丝!如同被强行撕开的伤口脉络!每一根都虬结爆张!裹挟着一种被逼入绝境后彻底失智的癫狂、绝望与不顾一切的滔天戾气!如同地狱归来的复仇怨魂!那赤红的目光没有丝毫焦点!穿透了帝王的龙袍!穿透了满殿的污秽狼藉!穿透了被踢飞破凳掀起的漫天灰尘!死死地钉向——钉向门口!钉向那门外呼啸的风雪!钉向那盏在昏暗中摇晃、散发着幽冥般橘黄光晕的琉璃宫灯方向!
那盏灯!琉璃灯罩透出的那点昏黄灯光!穿透风雪和厚重的绒帘缝隙?或者……仅仅是她濒临崩溃边缘扭曲的、被血丝吞噬的幻视?
她甚至来不及去想门外那顶深檀暖轿!那顶如同沉默古兽般的轿子里究竟是谁!
因为就在她目光死死钉住那点微光、口中几乎要发出厉鬼般的尖啸的刹那!
怀里疯狂挣扎扭动的云婳再次爆发出一声更加凄厉刺耳的尖叫!那声音如同利剑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
“哇——!爹爹!!点心爹……咳!咳咳——!”
伴随着这声刺耳的、夹杂着“点心爹”哭喊的尖叫!云婳小小的身体猛地一个剧震!在那撕心裂肺的咳嗽中,一股混着暗红血块的、极其粘稠污浊的涎沫混合物,如同箭矢般,从她被迫张大的小口中喷射而出!
喷出的方向不偏不倚!正对着因骤变而瞬息僵立、面色更沉数分的帝王!
那粘稠带着暗红血块的污秽之物混杂着浓重的腥甜碱气,如同一个饱含剧毒和诅咒的秽球,首扑帝王胸前那片明黄的龙袍之上!
时间仿佛被拉长!
粘稠的暗红血污与温热的涎沫混和物,带着腥甜刺鼻的气息,在帝王的瞳孔深处急速放大!
这肮脏到令人作呕之物!这从“孽种”口中喷溅出的、如同怨灵诅咒的污秽!
帝王眼中方才被门外“太后”二字激起的冰锐警惕和重重思虑,在这一刹那!被扑面而来的污秽彻底激化为最纯粹的、灭顶般的狂怒与极端冰冷的杀伐意志!
那里面所有的权衡、所有的考量、所有未出口的暴戾雷霆……在污秽沾身的瞬间,尽数崩裂!炸开!化为焚尽一切的无边业火!
一道无法用任何言语描绘其锋锐冰寒的厉芒在帝王眼中暴绽!
他甚至无需后退!
那早己刻入骨髓的本能让他袍袖猛地一震!
“嗡——!”
一道凛冽到令人窒息的罡风气劲瞬间自帝王周身炸开!
气流激荡!劲风如刀!
那喷溅而来的粘稠污秽在半尺之外如同撞上一面无形气墙!瞬间被狂暴的气劲绞碎、甩开、炸成一滩腥臭的水雾!
大部分腥臭的水点子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甩开,啪地一声重重溅洒在侧旁那破旧不堪、布满蛛网灰尘的冰冷墙壁上!
但那粘稠血污被气劲撕碎的瞬间,仍有几点极其细微、温热腥腻的残渣,如同带着恶意般,狠狠擦过帝王微微侧首躲避时扬起的、紧绷的下颌线条!
一点极其微小的、带着黏腻触感的温热腥气,粘在了那线条冷硬的颌骨边缘!
帝王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比门外的万年风雪更寒彻骨!整个偏殿内仅存的一丝微光仿佛都被那骤然爆发的惊天气势压灭下去!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手。
指骨分明的手掌覆盖着一层薄茧,在昏暗中如同玉雕般泛着寒光。指腹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带着能碾碎山河般可怕压力的速度,极其精准地,捻在了下颌边那一星点沾黏的、带着温热腥气的……细小碎渣之上。
墨色的眼瞳深处,所有的赤红血丝、翻涌的戾气、冰锐的审视……尽数被更深的、如同黑洞般能吞噬一切光芒的幽暗所取代!
那是一种真正动了的杀机!
凝如实质的冰冷杀意如汹涌的寒潮瞬间席卷整座永寿宫!门外静立如铁石的缇卫猛地握紧了腰侧佩刀!刀刃无声地滑出刀鞘半寸!寒芒在风雪中一闪而逝!
就在这滔天杀意即将喷薄而出,将眼前一切污秽与活物彻底碾为粉尘的前一刹——
破败殿门外,风雪之中。
一声极轻微、如同风吹过松针,却又清晰得足以穿透寒夜、落入殿内每个神魂俱颤者耳中的声音响起。
如同冰弦乍拨。
是两根保养得宜、蕴着沉凝力量的手指关节,极其轻缓地敲击在了厚重檀木轿身一侧的叩板上。
笃。
笃。
极其稳定,如同寺庙深处古老木鱼的回响。
“启……启禀陛下!” 一个带着巨大恐惧、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猛地从殿门外响起,打断这比冰河冻结更沉重的杀机!是方才报信那名缇卫,此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是尚宫局……刚刚……刚来报!”
那缇卫几乎将头埋进风雪深处的地里,声音带着魂飞魄散的颤抖:“严……严尚宫亲自……呈上了……昨日那……那尚食局送馊……馊饭桶的……轮值……记录!管事……还有……还有……”
他吞咽了一口几乎冻结的唾液,似乎拼尽全身力气才吼出最后几个字:
“……还有经手今日送来那盆……那盆米浆的杂役……一共七……七个!全部!全部畏罪……悬……悬梁了——!!”
最后一个“梁”字带着长长的、尖锐的破音,狠狠撞在殿内被冻得坚硬的空气上!如同重锤砸在冰面,留下长长的、令人窒息的尾音!
悬——梁——了!
仿佛被这惊骇的消息猛一击中,谢锦书怀中那拼命哭嚎挣扎的云婳,如同被抽掉了提线的木偶,小小的身体猛地一僵!一声更凄惨的、短促如同被撕裂脖颈般的尖嚎后,彻底了下去,再无声息。
唯有谢锦书那倒伏在地、死死抱着孩子、布满血丝的、赤红疯狂的眼瞳骤然转向!死死钉向门外那缇卫惨白的脸!那双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裂开一道深不见底、饱含刻骨怨毒、却又掺着无边惊骇与巨大疑问的黑暗缝隙!
而那被几点腥污碎渣划过下颚、正捻着指尖一点细微血污的帝王,捻动的指尖……极其微妙地停驻了。
墨色的眼瞳深处,那沉如渊海、凝如实质的冰冷杀机,依旧深重得令人窒息。
但那双眼睛的目光,却似乎在一瞬间,越过了面前赤红怨毒的眼睛,越过了门外禀报的缇卫,越过了风雪,极其深沉、如同穿透宫墙厚障般……落向了更远的地方。
落在了那风雪长巷深处,那顶无声无息、如同古兽蛰伏的深檀暖轿之上。
落在轿帘后那两根刚刚叩击轿身的、稳定得如同古松虬枝的手指之上!
那轿帘依旧垂得严丝合缝。只有轿檐上一只悬挂的青玉璧压轿,在风雪中轻轻摇摆了一下,映着一点琉璃宫灯反射而来的微光,幽幽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