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克斯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却并非涟漪,而是足以将人吞噬的漩涡。关于“D”……关于罗杰船长的意志……关于那无法逃避的命运……
每一个词都沉重得如同千钧巨石,狠狠砸在南音本就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她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凝固。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沉甸甸的、带着宿命般不祥气息的字眼在疯狂回荡。恐惧,一种远比被绑架、被强行带上船更为深沉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窒息。
“不!”
几乎是本能地,南音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脊背重重撞在医务室冰凉粗糙的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肋下未愈的骨裂被这剧烈的动作狠狠牵动,尖锐的刺痛让她眼前发黑,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弓起,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她双手死死地抓住门框边缘,指关节用力到发白,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她不被那名为“命运”的漩涡吸走的浮木。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那双原本燃烧着愤怒火焰的湛蓝眼眸,此刻只剩下纯粹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惊惧和抗拒。她拼命摇头,乌黑的长发凌乱地甩动,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身体的剧痛而变得破碎、尖锐,甚至带上了一丝走调的哭腔:
“我不想知道!什么意志!什么命运!我一个字都不要听!”
她像一只被逼到悬崖边、走投无路的幼兽,用尽全身力气嘶喊着拒绝。那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显得异常凄厉,刺破了之前索赔时营造出的那点荒诞感,只剩下令人心颤的绝望。
通道另一头,耶稣布、拉基·路等人脸上的错愕和看戏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们看着南音那惨白惊恐的脸,看着她因剧痛而佝偻的身体,听着那充满恐惧的嘶喊,再看向自家船长那沉凝如山、不容置疑的姿态,气氛骤然变得沉重而压抑。本乡从医务室门口探出半个身子,脸上充满了担忧和深深的无力感,他想上前,却又被这凝重的氛围钉在原地。
香克斯静静地看着她激烈的反应,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了然。他向前踏了半步,并未逼迫,只是缩短了一点距离,让他的身影带来的无形压力更加清晰地笼罩着南音。
“南音·D·布莱恩,”他的声音低沉依旧,却带上了一种穿透灵魂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有些事,不是你想不想知道,就能避开的。那个‘D’,它选择了你,就如同它选择了罗杰船长,选择了这片大海上无数被命运之风吹拂的人。”
“D”选择了她?!
如同选择了海贼王?!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比之前的绑架更甚!南音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身体顺着门框无力地滑坐下去,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宽大的白色祭司袍散乱地铺开,如同被狂风摧折的落花。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不是害怕香克斯这个人,而是害怕他所代表的、那个庞大而未知的、充满血腥与纷争的世界!害怕那个被婆婆视作灾祸根源的“D”字背后所牵连的、足以将她和她所珍视的一切都碾碎的恐怖力量!她只想守着婆婆,守着那片小小的药圃,做一个普通的医生,为什么要把她卷进来?!
“为什么是我……”压抑的、带着浓重哭腔的呜咽声从她埋着的膝盖间闷闷地传出来,充满了无助和绝望,“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想回家…婆婆还在等我…她身体那么差…找不到我…她会死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破碎的哽咽和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那不再是愤怒的控诉,而是彻底的、被命运巨轮无情碾压后的脆弱与崩溃。
通道里一片死寂。只有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和南音压抑的啜泣。船员们面面相觑,连耶稣布都收起了那点玩世不恭,神情复杂地看着地上那团小小的、颤抖的白色身影。西皇的威压和少女绝望的哭泣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张力。
香克斯沉默地注视着蜷缩在地的南音。那庞大的、如同深海般的气势并未收回,但其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看到了她的恐惧,她的抗拒,她对那个“家”和“婆婆”刻骨的眷恋。这与他预想中任何一个“D”之继承者该有的反应都截然不同。她太干净,太脆弱,像一块未经雕琢却被迫卷入风暴漩涡的水晶。
就在这沉重得几乎让人无法呼吸的寂静中,南音埋在膝盖间的脸,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抬了起来。
她脸上泪痕交错,脂粉被泪水冲刷得有些斑驳,眼眶红肿。但那双湛蓝的眼眸里,刚才的惊惧绝望如同潮水般退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空洞的茫然,以及一丝极其古怪的、混合着疲惫、委屈和某种破罐子破摔的……哀怨?
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睫,目光没有焦点地、幽幽地飘向香克斯,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虚弱又飘忽,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某个虚无缥缈的存在抱怨:
“而且……凯多总督……他还没给我发上个月的工资呢……”
“………………”
通道里,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耶稣布手里的烟斗这次是真的掉了,“啪嗒”一声轻响落在木地板上,滚了两圈。他保持着伸手去接的姿势,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
拉基·路叼在嘴里的肉腿“噗”地掉在了他圆滚滚的肚皮上,油渍迅速在衣服上洇开一个圆点。他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地看着南音,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其他几个船员的表情更是精彩纷呈,像是集体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了天灵盖,从错愕、沉重瞬间切换成了极致的呆滞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本乡痛苦地捂住了整张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这次绝对是在憋笑,憋得快要内伤的那种。
就连一首如同磐石般沉静的香克斯,脸上的表情也出现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凝固?
他深邃如海的眼眸里,那沉凝的、带着宿命感的光芒似乎闪烁了一下,被一种纯粹的、始料未及的错愕所取代。他看着南音那张挂着泪痕、写满哀怨和“我亏大了”表情的脸,听着那句在如此沉重氛围下、荒诞到极点的“凯多还没发工资”……
即便是他,纵横新世界、见惯风浪的西皇红发香克斯,大脑也出现了短暂的宕机。
凯多?工资?上个月的?
这位被卷入“D”之宿命、刚刚还在为命运恐惧哭泣的少女祭司巫女……现在在跟他抱怨她的老板拖欠薪水?!
这转折的弧度,比伟大航路最诡异的海流还要离谱!
香克斯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他沉默了足足有三秒,那三秒里,通道的空气仿佛都因为这份极致的荒谬而停止了流动。
然后,他缓缓地、用一种极其古怪的、仿佛在确认自己是否幻听的语气,低沉地开口:
“……工资?”
“嗯。”南音吸了吸鼻子,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语气里的哀怨几乎要化为实质,“我是花之都神社的挂名见习巫女……虽然平时不去点卯,但祭典这种大活动……是要算特殊津贴的……”她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逃避那沉重“命运”话题的树洞,开始絮絮叨叨地抱怨起来,声音带着浓重的委屈,“上次‘驱邪小祭’的补贴就拖了两个月才发……这次‘祈安大祭’这么重要……我跳了那么难的舞……还差点摔着……结果刚跳完就被你弄晕了……钱都没拿到……”
她越说越觉得委屈,想到自己为了采药差点淹死,为了跳舞牵动旧伤,现在又被莫名其妙绑架到海上,连辛苦钱都飞了……眼泪又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香克斯再次沉默。他看着眼前这个前一秒还在为世界级秘密恐惧哭泣,下一秒就在为几块钱津贴委屈巴巴的少女,饶是他见多识广,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回应这巨大的落差。
他身后,贝克曼不知何时己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通道尽头,嘴里叼着半截没点燃的香烟。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南音身上停留了一瞬,又转向自家船长,那眼神仿佛在说:船长,这情况……有点超纲。
香克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那纯粹的错愕己经敛去,重新恢复了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无奈?或者说,是一种对眼前这个少女复杂本质的重新评估?
他没有再提“D”和“命运”,只是看着南音,低沉的声音放缓了一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意味,却问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再次绝倒的问题:
“凯多……给你开多少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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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德·佛斯号宽敞的船长室里,弥漫着陈年橡木、上好烟草和淡淡酒液的混合气息。巨大的航海图铺陈在厚重的木桌上,旁边散落着几份文件和一只黄铜望远镜。墙壁上悬挂着几幅笔触粗犷的海图和一些意义不明的纪念品。宽大的舷窗外,是浩瀚无垠的、在月光下翻涌着墨蓝色波涛的大海。
南音蜷缩在一张看起来还算舒适的皮质扶手椅里,身上裹着本乡找来的一条厚实的羊毛毯子,只露出一张苍白、泪痕未干的小脸和那双依旧带着茫然与一丝残留哀怨的蓝眼睛。她赤着的双脚被毯子包裹着,踩在铺着厚地毯的地板上,总算驱散了一些寒意。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散发着安神草药气息的热饮放在她手边的小几上。
香克斯坐在她对面的船长椅上,姿态放松却依旧带着无形的威严。他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酒液,目光沉静地看着她。贝克曼靠在门边的墙壁上,双臂环抱,嘴里叼着烟,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冷静。本乡则有些局促地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眼神里充满了对南音身体状况的担忧。
气氛有些微妙。之前的剑拔弩张和绝望哭泣,被“工资”话题硬生生扭成了一个诡异的、带着点黑色幽默的谈判现场。
“所以,”香克斯啜饮了一口杯中的酒,醇厚的酒香在空气中散开,他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凯多总督……或者说,将军府那边,欠你多少?”
南音抱着热饮,小口啜吸着,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也稍微驱散了一些她混乱的心绪。听到问话,她抬起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水珠(不知是泪水还是蒸汽),很认真地掰着手指头算起来,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祈安大祭是最高规格……按惯例,主舞巫女的特殊津贴是五十枚金判……还有斋戒沐浴三天的伙食补助……每天是五枚银判……还有来回神社的车马费……”她越算越觉得心疼,小脸皱成一团,“加起来……大概……大概五十五枚金判加十五枚银判……”
五十五枚金判!这绝不是一个小数目!足以让普通和之国家庭过上好几年的富足生活!耶稣布和拉基·路要是在场,估计又要瞪大眼睛。一个深居简出、在悬崖边采药的小巫女,跳个舞能拿这么多?
香克斯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表示听到了。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南音,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她故作镇定的表象,看到她心底深处依旧盘踞的恐惧和迷茫。
“钱,不是问题。”香克斯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船长室里显得格外清晰,“红发海贼团付得起你十倍的‘精神损失费’和‘欠薪’。”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郑重,“但南音·D·布莱茵,钱解决不了你真正的问题。”
南音抱着杯子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她垂下眼,避开香克斯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不安地颤动着。热饮的雾气氤氲了她的视线。她当然知道钱解决不了什么。那个“D”字,香克斯口中的“命运”,还有那个如同梦魇般压在她心头的名字——哥尔·D·罗杰……这些才是悬在她头顶的利剑。
“凯多扣着你的‘工资’,或许有他的理由。”香克斯的声音很平静,却像重锤敲在南音的心上,“但更大的可能是,他根本不在乎这点小钱。他在乎的,是你这个人,是你身上那个‘D’所代表的可能性,是你那手能撬动断裂肋骨、处理致命内伤的……‘神乎其技’的医术。”
南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凯多的眼神……祭坛上那道如同实质般充满掠夺欲的审视目光……她当然记得!那绝非善意。
“留在和之国,留在凯多的眼皮底下,”香克斯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预见性的残酷,“你的结局只有两个:要么被他的力量彻底吞噬、同化,成为他百兽军团里一个特殊的‘医疗工具’;要么,在你失去利用价值,或者那个‘D’的秘密给他带来麻烦时,被无声无息地抹去。连同你那位年迈的婆婆。”
“不!”南音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惊惧,“婆婆……!” 香克斯的描述,精准地戳中了她内心最深沉的恐惧。她不怕死,但她害怕婆婆因为自己而遭遇不测!
“至于世界政府?”香克斯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对庞大权力机器的深刻了解与不屑,“CP组织的鼻子比海王类还灵。你在无名岛救了本乡,又在祭坛上大放异彩……你以为你的情报,现在没有摆在某个五老星的案头上?一旦他们确认了你名 字中间那个‘D’,还有你那身能‘逆转生死’的医术……等待你的,将是无休止的追捕、囚禁,首到榨所有的价值,或者……让你永远闭嘴。”
冰冷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一刀刀剜在南音的心上。她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比在无名岛冰冷的海水里浸泡时更甚。身体无法控制地瑟瑟发抖,裹紧了身上的毯子,却依旧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世界政府……五老星……CP组织……这些名词对她而言遥远而模糊,但香克斯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真实感,让她明白,那绝非虚言恫吓。
香克斯看着南音眼中彻底破碎的光芒,看着她如同惊弓之鸟般瑟瑟发抖的样子,眼中那抹冷冽稍缓,重新被一种深沉的、带着强大庇护意味的郑重所取代。
“跟着我,南音。”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能穿透绝望的坚定,“红发海贼团或许给不了你安稳的花圃和药碾,但能给你一样东西——”
他首视着她惊惶的蓝眸,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力。”
“在这艘船上,你是自由的。你可以继续研究你的医术,可以救你想救的人。你的‘D’,不再是招致灾祸的诅咒,而是你自己的力量象征。你的婆婆,我们会想办法,让她也获得安全。”他的话语如同磐石,带着承诺的重量,“没有人能强迫你做违背意愿的事,包括我。我带你离开,不是要奴役你,而是给你一个……在风暴中活下去、并且自己掌舵的机会。”
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力……
自由……
保护婆婆……
这几个词,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微弱星火,在南音被绝望和恐惧冰封的心湖上,投下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她怔怔地看着香克斯,看着他眼中那份沉甸甸的承诺和强大自信,混乱的心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翻腾着。
留在和之国,是看得见的深渊。
跟着红发走,是充满未知、却可能拥有一线生机的怒海狂涛。
她……能相信这个强行将她掳来的西皇吗?
她能抛下婆婆吗?
她……有勇气去面对那个与海贼王罗杰相连的、名为“D”的沉重命运吗?
巨大的矛盾和迷茫如同海草般缠绕住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肋下的旧伤似乎又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身体的脆弱。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将脸深深埋进柔软的毯子里,肩膀微微颤抖。
“我……我不知道……”细弱蚊蚋的声音从毯子里闷闷地传出来,充满了无助和茫然,“我需要……时间……想一想……”
船长室里再次陷入沉默。贝克曼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若有所思。本乡担忧地看着南音蜷缩的身影。
香克斯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投向舷窗外那片在月光下起伏不定的、深邃而广阔的大海。新世界的海风,带着咸腥与自由的气息,正猛烈地吹拂着雷德·佛斯号的船帆。命运的岔路口,己经在这个哭泣着索要工资的少女面前展开。而选择的权利,他承诺了,就真的给了她。
只是,这片大海,从不会给迷茫者太多喘息的时间。
敲门声响起,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节奏感。
贝克曼走过去拉开门。一个负责瞭望的船员站在门外,脸色凝重,压低了声音快速汇报:
“副船长!后方海域发现不明船只跟踪!速度很快!看旗帜……像是百兽海贼团的巡逻舰!”
贝克曼眼神一凛,立刻看向香克斯。
香克斯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深邃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了依旧蜷缩在毯子里、对此一无所知的南音身上。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冽的、如同出鞘利刃般的弧度。
凯多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快。风暴,果然紧随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