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祠深处,并非想象中的幽暗墓穴。
那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穹顶石窟。穹顶高阔,无数倒悬的、闪烁着微光的钟乳石如同凝固的星河,将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片柔和、清冷、带着水汽的微光之中。石窟中央,正是那座散发着橘黄色温暖光芒、由九块巨大温润玉石构筑而成的阵法。
玉石并非凡品,每一块都散发着精纯、温和、仿佛大地本身生命脉动般的气息。复杂的古老刻痕如同活物般在玉面流转,将九块玉石的力量联结成一个生生不息的循环。阵法核心,橘黄色的光晕最为浓郁,如同实质的暖流,形成一个小小的、不断波动的光茧。
然而此刻,这象征着大地温养、生命庇护的光茧,却如同风暴中的孤灯,剧烈地摇曳、明灭!
光茧之内,慕雪瑾紧紧抱着君倾赋,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婴儿小小的身体在她怀中疯狂地挣扎、扭动!那不再是痛苦的本能反应,而是两股截然相反、却又同样恐怖的力量在他脆弱的躯壳内,以玉石阵法为战场,展开了不死不休的惨烈厮杀!
左半边身体,炽烈如熔岩!皮肤下隐隐透出熔金般的光泽,细小的血管如同流淌的岩浆,散发出焚尽万物的狂暴与威严!一股纯粹、霸道、带着斩断星河意志的毁灭气息,如同挣脱牢笼的太古凶兽,疯狂地冲击着光茧的壁垒!每一次冲击,都让整个玉石阵法剧烈震颤,刻痕明灭不定,发出不堪重负的低沉嗡鸣!那是魔尊的意志!冰冷、暴虐、充满了对束缚的憎恨和对毁灭的渴望!
右半边身体,却截然相反!如同万年玄冰!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寂的、不正常的青白色,细密的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襁褓表面凝结、蔓延!一股沉寂、冰冷、带着冻结灵魂意志的守护力量,如同最坚固的寒冰壁垒,死死抵挡着那熔岩般的冲击!但这股守护的力量,却充满了无边的疲惫和虚弱,仿佛随时都会在狂暴的攻势下彻底崩解!那是剑神的意志!悲悯、坚韧,却如同风中残烛,在魔尊狂猛的冲击下节节败退!
“吼——!”君倾赋小小的喉咙里爆发出非人的、混合着双重意志的痛苦咆哮!他紧闭的双眼眼皮剧烈跳动,左眼缝隙中透出熔金的毁灭光芒,右眼缝隙中却闪烁着冰蓝的守护寒芒!小小的身体成了最惨烈的战场,冰与火的力量疯狂对冲、湮灭,每一次碰撞都让他小小的身躯如同被无形巨锤砸中,痛苦得弓起又落下!
慕雪瑾死死抱着他,泪水早己流干,只剩下麻木的恐惧和无尽的绝望!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两股力量的恐怖!护心镜紧贴着她的掌心,镜面滚烫得如同烧红的烙铁,传递来的不再是守护的暖流,而是一种尖锐、混乱、濒临崩溃的哀鸣!镜面上,一道细微却触目惊心的裂痕,正在缓缓蔓延!
“稳住阵法!引地脉心火!”老妪沙哑凄厉的声音在石窟中回荡!她佝偻的身影站在阵法边缘,双手以一种极其古老、玄奥的姿势结印,枯槁的脸上青筋暴起,浑浊的眼中爆发出近乎燃烧生命的光!随着她的动作,穹顶垂落的钟乳石光芒大盛,一股更加精纯、更加磅礴的大地脉动之力被强行抽取,如同金色的溪流,源源不断地注入那九块温润的玉石之中!
阵法嗡鸣声陡然拔高!橘黄色的光芒瞬间炽烈了几分,死死压制着光茧内左半边那狂暴的熔岩金光!同时,那守护的冰蓝寒芒似乎得到了一丝喘息,艰难地稳住了阵脚。
然而,这压制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蝼蚁!凭这残破地脉…也想困住本座?!”一个冰冷、粘稠、充满了无尽轻蔑与暴虐的意念,如同淬毒的冰锥,猛地从君倾赋左半边熔金涌动的身体里爆发出来,狠狠刺入在场每一个人的意识深处!
是魔尊!他的意志,彻底苏醒了!不再是潜意识的冲击,而是拥有了清晰的、毁灭一切的意志!
随着这意念的爆发,君倾赋左半边身体那熔金般的光芒骤然暴涨!如同压抑万载的火山轰然喷发!狂暴的毁灭力量瞬间冲破了光茧的束缚,化作实质的金红色火焰,疯狂地席卷向那九块温润的玉石!玉石阵法的刻痕发出刺耳的悲鸣,流转的光芒瞬间变得混乱不堪!其中一块承受压力最大的玉石表面,“咔嚓”一声,竟裂开了一道深深的缝隙!
噗!站在阵外全力维持阵法的老妪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踉跄后退,脸色瞬间灰败下去!眼中那燃烧生命的光瞬间黯淡!
“不——!”慕雪瑾发出绝望的尖叫!她能感觉到,怀中的婴儿,那右半边代表剑神的、冰蓝色的守护意志,正在那金红色毁灭烈焰的疯狂灼烧下,如同春雪般迅速消融!那无边的悲悯和坚韧,正在被冰冷的暴虐和毁灭无情吞噬!一旦剑神意志彻底消散…赋儿…就真的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玉石阵法即将彻底崩溃、剑神意志濒临湮灭的绝境时刻——
慕雪瑾掌心的护心镜,那面布满裂痕、哀鸣不止的镜子,似乎感应到了剑神意志的消亡危机,感应到了魔尊意志那滔天的毁灭气息!
镜面深处,那一道模糊的、带着无上悲悯与守护意志的虚影,骤然变得无比清晰!
那是一个身着残破甲胄、面容模糊却带着无边疲惫与决绝的身影!祂的身影在镜面中一闪而逝,却在消失的瞬间,爆发出最后、也是最璀璨的光芒!
嗡——!!!
护心镜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如同凤凰涅槃般的清越长鸣!一道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纯粹到极致的乳白色光柱,带着一种洞穿万古、守护一切的至高意志,从布满裂痕的镜面中轰然爆发!
这光柱并非攻击魔尊的烈焰,而是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没入了君倾赋右半边那被冰蓝寒芒笼罩的身体!首刺他灵魂的最深处,那即将被金红魔焰彻底吞噬的、代表着剑神意志的最后一点微光!
轰!!!
整个祖祠石窟剧烈震动!穹顶的钟乳石光芒乱颤!
君倾赋右半边身体那即将熄灭的冰蓝寒芒,如同被注入了无尽的生命源泉,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那光华冰冷、纯粹、带着一种斩断一切枷锁、守护心中至爱的决绝意志!瞬间将那肆虐的金红魔焰逼退了寸许!
“呃啊——!”君倾赋的身体猛地僵首!口中发出一声混合着双重意志的、更加痛苦的嘶吼!左眼的熔金光芒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怒,右眼的冰蓝寒芒则爆发出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两股力量,在这小小的身体内,在这玉石阵法的核心,在护心镜最后爆发的至高守护意志的介入下,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恐怖的平衡点!
玉石阵法在这恐怖的平衡压力下发出濒临极限的呻吟!九块玉石光芒明灭不定,裂痕在扩大!整个石窟都在微微颤抖,穹顶有细小的碎石簌簌落下!
而就在这毁灭与守护疯狂对冲、僵持不下的核心风暴眼——
慕雪瑾紧抱着婴儿,掌心死死抵着那面布满裂痕、光芒渐渐黯淡下去的护心镜。她的目光,穿透了疯狂闪烁的金红与冰蓝光芒,死死地、死死地盯住了阵法最核心处,那橘黄色光晕波动最剧烈的地方。
在那里,在狂暴力量对冲的最中心,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散发着温暖大地气息的…橘黄色心形光焰,如同在狂风暴雨中顽强摇曳的烛火,悄然诞生!
那光焰极小,只有指甲盖大小,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精纯到极致的生命本源之力!它仿佛是整个玉石阵法、整个遗忘之谷地脉、乃至守墓人万载守护意志凝聚出的…最核心的精华!
地脉心火!预言中的…地脉心火!
它在毁灭与守护的极致角力中,在护心镜献祭般的守护意志催生下…终于…被点燃了!
慕雪瑾的心脏在狂跳!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混乱的脑海!没有时间思考!没有机会犹豫!这是唯一的希望!是赋儿…也是剑神意志…最后的机会!
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在怀中婴儿那双重意志痛苦咆哮的瞬间,在护心镜光芒彻底黯淡、化为凡铁的前一刹,猛地将紧握镜子的手,狠狠按向了阵法核心那一点摇曳的橘黄心焰!同时,她的另一只手,死死地将襁褓中君倾赋那滚烫的小小胸膛,压向了护心镜的背面!
以镜为媒!以身为桥!引心火…入体!
“赋儿——!!!”她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带着无尽绝望与最后希望的呐喊!
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那一点微弱的橘黄心焰,在接触到护心镜布满裂痕的镜面瞬间,如同找到了归宿,化作一道温暖而精纯的流光,顺着镜面,透过慕雪瑾的手掌,毫无阻碍地没入了君倾赋剧烈起伏的胸膛!
轰——!!!
更加剧烈的震动席卷整个石窟!九块玉石同时爆发出最后的、刺目的光芒!随即光芒彻底熄灭,玉石表面遍布蛛网般的裂痕,彻底化为凡石!
君倾赋小小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发出一声穿金裂石、仿佛灵魂被撕裂般的痛苦长嚎!他左半边身体的熔金魔焰和右半边身体的冰蓝守护之光,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水滴,疯狂地炸开、对冲、湮灭!整个身体被金红与冰蓝交织的光芒彻底吞没!
光芒的中心,那一点融入他心口的橘黄心焰,如同投入沸腾大海的定海神针,爆发出温暖而坚韧的光芒,死死护住了他心脉最核心的一点微光!
风暴,在极致的光芒与湮灭中,达到了顶点。然后,骤然归于死寂。
光芒散去。玉石阵法彻底黯淡,九块玉石遍布裂痕,如同破碎的星辰。石窟穹顶的钟乳石光芒也黯淡了许多。祖祠深处,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慕雪瑾瘫倒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怀中抱着如同火炭又似寒冰的婴儿。她脸色惨白如纸,嘴角挂着鲜血,那只按在护心镜上的手,掌心一片焦黑,剧痛钻心。而那面护心镜…镜面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光芒彻底消失,变成了一块冰冷、布满裂痕的凡铁,静静地躺在君倾赋小小的胸口。
婴儿的身体不再剧烈挣扎,体温依旧异常,却似乎不再冰火两重天,而是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深沉的昏迷。他小小的眉头依旧紧锁,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无形的内伤。
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老妪挣扎着爬起,踉跄着扑到阵法边缘,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慕雪瑾怀中的婴儿,充满了无尽的紧张和希冀。
就在这时——君倾赋那紧闭的眼皮之下,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丝极其淡薄、几乎无法察觉的…温暖的橘黄色光芒,如同深埋地底的星火余烬,在他心口的位置…悄然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