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长安

第37章 四海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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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但愿长安
作者:
biubiu裁缝手
本章字数:
5538
更新时间:
2025-07-08

春寒料峭,三月初的林西县天光依旧寡淡。晨雾尚未散尽,河港码头上便己人声渐起。

林言之立在一座青石垛边,披着深色氅衣,袖中藏了半本账册。她并不急着上前验货,只静静看着那一排排麻布包裹被卸下,码头行人来往摩肩,偶有人在空隙中投来探究的目光。

自去年冬尽归乡,她便听闻南洋商贾借水运之便,大举将番舶货贩入中州。茶叶、药材、奇珍绫罗,价格翻了几番。许多商户趁乱起家,一朝富贵。她虽心动,却也分得清自己所处的位置:她是罪臣之女,虽暂无官府逼问,却断不敢扬声。

她只肯挑别人走过的老路,只肯分摊几个铺子一同凑货,只肯一点一点试水。

“采秋。”她语声低低,朝身后唤。

“在。”卢采秋忙从人堆后挤到她身边,手中攥着一支粗笔,“这批是东渡来的五色纱,还有两箱山参粉,一箱黄铜器。我都清点过,封条无损,账册与上月送来的数目相符。”

林言之抬眼看了她一眼,目光平静:“不要全数接下,只先验一半,余下仍存仓中。”

“可若存仓,需另付看仓钱,怕是要再少三成利。”

“少就少。”她轻声道,“三成利,也要先活着花。”

卢采秋张了张口,终究没再劝,只在账册上添了注。

那一方栈桥上,一名年纪不大的商户正看她们,见她眉目冷静,神色不卑不亢,不禁与同伴低语。卢采秋耳尖,听得分明,心下有些恼,却看林言之似并不在意,只淡淡吩咐:“写明货主三家,不许落我本名。”

“明白。”

验货完毕,船家留下几句闲话,说近日新到的港税又要加三分,大家都叫苦。林言之听了,只略略颔首。她知这世道动荡,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成致命一击。

等一应账目点清,己是午后。她回到宅中,霜杏正教林婉宁识字,阮聿伏在一旁歪歪扭扭地画着个“福”字,写完又自己念:“福……福……”

“别舔笔。”林言之走过去,微蹙眉,把他口里的笔头拿下,轻轻拍了拍他小脸,“再咬,舌头都染黑了。”

阮聿吐了吐舌头,眼珠转溜溜看她,小声道:“娘,舶来的糖,吃一点,好不好?”

林言之看了看他,又看一旁默不作声的婉宁,才柔声说:“去问霜杏,若她许你,便取一块。”

阮聿立刻跑开,林婉宁却抬起脸,小心翼翼问:“姐姐,若将来你生意大了,能不能请一位女先生来教我学算账?我也想帮你。”

林言之怔了一瞬,抬手替她理了理鬓发。婉宁才不过九岁,去年才从京中逃回,原以为要日日惶惶,没想到还能有心思想着未来。

“好,”她轻声答,“等有余力了,自要教你。”

婉宁抿唇一笑,低头继续抄写。

她看着两个孩子,心底微一松,却也知这样的安稳只是暂时。西海商贾,眼下是最盛的时机,可对她而言,不过是换一种漂泊罢了。

——

日头偏西,霜杏来报:“姑娘,何氏来了。”

林言之愣了下,随即吩咐将人请入内室。

不多时,何氏一袭深青袍裙步入,神色虽平静,却掩不住眉间的倦意。她寡居多年,撑着清晖社一步步走到今日,素来稳妥,这一回,却也显出难得的踟蹰。

“阿言,”她缓缓坐下,“我来,是想与你说说心里话。”

林言之看她眼底憔悴,未及多问,先亲手倒了盏茶,推过去:“可是你同沈疏白……出了什么事?”

何氏捧着茶盏,指尖微颤:“沈家本是书香,虽早知我寡,终究心存疑虑。有人传言,我在清晖社多年,‘手段过盛,不堪正妻’,他的族人便屡屡劝他回头。”

林言之不语,只静静听。

“他是个念旧的人。”何氏垂下眼,“旧年病里,是他日日来照料。若说只是怜惜,我宁可拒了这情分。可他真心待我,我也……”

声音哽了。

屋中一时寂静。

半晌,林言之才道:“若你心意己定,不妨先各退一步,拖一拖风头。世人最容易淡忘,等议论散了,再议亲也不迟。”

“可是……”何氏抬起眼,微红,“他不肯。他说,若这世上连心意都不敢明言,余下的日子也无趣。”

林言之静静看着她,想起沈怀璟。她不知是羡慕,还是心痛。

“何氏,”她缓声开口,“若世道清明,自该顺心而行。可如今……你要想好了。”

何氏抬袖擦了擦眼角,声音微颤:“我想过了。旁人再如何议论,我都认了。”

林言之未再劝,只伸手,轻轻握了她一指。

“那便去吧。若有人再敢开口,我替你骂回去。”

两人对望,皆露出一丝苦笑。

何氏走后,天色己暗,屋里安静得连灯芯燃烧的细响都听得清楚。

霜杏捧了灯进来,瞧见林言之还在案前翻着账册,犹豫片刻,才低声开口:“姑娘,这些日子……要不要缓一缓?坊里有人说,你这是在跟风抄舶来货,要挣那急功近利的钱。”

林言之没抬头,翻过一页,淡淡道:“我本来也不打算装清高。”

霜杏被噎了下,随即也忍不住笑:“可往常你最烦别人说风凉话,如今倒大方了。”

“风凉话省力,旁人总爱说,管它呢。”她伸手推了推账册,抬眼看她,语气懒散,“再说,银子这东西,没嫌多的。”

霜杏见她神色不甚在意,叹了口气,还是小声劝:“许公子那笔酬劳,足够你我过三五年了,不如歇两日,陪阿澜把那本医书抄完,也好让他心里踏实。”

林言之挑挑眉,似笑非笑:“三五年?那再往后呢?阿澜要好腿,婉宁要学字,阮聿长大指不定还得去考个童生。到那时,许家还能替我出几道彩礼银子?”

霜杏哼了声,端起灯:“罢了,我是白费口舌。只当你贪心也好,眼下最要紧是把自己先养顺了,免得有人背后说你是落难出来讨生活的。”

林言之挑了挑唇角:“让他们说去,反正都不认识。”

霜杏背着灯往外走,嘴里嘀咕:“也不知是谁当初说‘能有一口热粥就好’的,如今倒要做外洋生意,西海通货,口气比谁都大。”

林言之听得清楚,低低笑了一声:“我也没说要撑天,能再多赚一份底气罢了。”

霜杏脚步一顿,回头看她,眼底到底有一丝暖意。

“底气这玩意儿,倒也不嫌多。”她闷声道,“我陪着。”

林言之“嗯”了一声,声音轻,却分明带了点调笑:“你又不是头一回陪了,还说得郑重。”

霜杏瞪了她一眼,扭头走了,脚步不疾不徐。

灯影把两人背影拉得修长,照得屋里一片安定。

夜里,林言之一盏灯下,翻着账册,一页页看。外头风起,吹得窗棂微响。

她心里明白,若要安稳,最好的法子是彻底离了商。只靠那点旧田契与薄薄家底,或许能苟活些年。可她舍不得。

她舍不得孩子们再受冷眼,也舍不得这一点点撑起自尊的余温。

西海之内,处处生意场。人心比货价更难算计。

灯火下,她笔尖一顿,提笔在账簿末页写下西字:

“盈虚有命。”

一阵风起,吹得衣角微扬。她下意识按了按胸口,心口那里,一只素白香囊轻轻坠着,里头不过几粒去年冬天高溯托人送来的松子香料。

她从没拆开。

也不敢拆。

她抬头看一眼辽阔河面,心底微叹:西海之内,都是浮生。

可至少此刻,她还站在此处,尚能与人分庭抗礼。

春潮涌动,栈桥上人来人往。林言之看着卸下的货箱,指尖缓缓账册。

她忽然觉得,这一生也许都无法回到纯粹的安稳。

可若命运要她漂泊,她便漂泊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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