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雾霭在忘川河畔织成灰紫色的纱幔,湿冷的风卷着河底腐草气息,将林悦鬓边的碎发吹得贴在颊侧。她攥紧手中温润的阴契,那枚白玉佩触手生温,却驱不散指尖因寒意而起的微颤。眼前的河水并非传说中幽冥界的玄黑,而是像被万千落花浸染的绯红,随着暗涌的水流泛着丝绸般的光泽,偶尔漂过的朽木断枝上,还缠着几缕褪色的红绸,似是人间痴情者投入的信物。
"这水色不对。"黑袍人驻足桥头,阳契剑身在雾中凝着一层白霜。他今日换了身墨色劲装,袖口露出的腕骨上有道旧疤,林悦曾在丈夫的兵书插图里见过相似的剑伤形状。此刻他剑尖挑起一缕雾气,那白雾竟在剑锋上凝结成珠,滚落时划出暗红的痕迹,"前朝《巫蛊考》记载,血河现则怨魂泣,怕是有大邪祟在此作祟。"
小团子突然拽紧林悦的裙角,孩子冻得发红的鼻尖上凝着水珠:"娘亲,水里有哭声。"果然,河面上飘忽的雾霭里,断断续续传来女子的呜咽,时而如深闺怨妇的低泣,时而似战场遗孀的哀嚎,听得人胸口发闷。墨无殇将破碎的玉笛拢在袖中,他今日换了件月白里衣,破损的笛身用红绳系在腰间,动作间绳结轻晃,像极了阿鸢往日系在剑柄上的穗子。
脚下的骨桥突然发出"咔嚓"脆响。林悦低头看见桥板上的指骨纹路,某根指节上还嵌着枚变形的银戒——那是唐门弟子成婚时必戴的对戒。她喉头一紧,想起三年前为阿鸢整理嫁妆时,那丫头红着脸把戒指藏在枕头下的模样。此刻那些白骨突然渗出暗红汁液,顺着桥缝往下滴落,在河面上晕开一圈圈墨色涟漪。
"是被血咒操控的尸骸。"黑袍人挥剑斩向桥面,阳契剑刃劈开处,白骨竟发出婴儿般的啼哭。林悦这才看清,每根白骨的髓腔里都缠着血色丝线,线头首通河心那团翻涌的雾瘴。突然有只戴着青铜护腕的手从雾中伸出,护腕上刻着缠枝莲纹——那是她亲手为阿鸢打造的生日礼物。
"阿鸢!"林悦的呼喊被风撕碎。那只手猛地攥住桥栏,指节用力到发白,护腕上的莲纹缝隙里渗出黑血。墨无殇突然解下腰间的玉笛残片,用袖口擦去上面的血污,吹奏起一段不成调的曲子。笛声嘶哑如旧琴断弦,却让那些白骨微微颤抖,缠在骨节间的血丝泛起白光。
"这是音魔教的《安魂调》..."墨无殇的指尖按在笛孔上,那里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当年阿鸢...曾跟我学过这首曲子。"话音未落,河心雾瘴突然炸开,无数缠着血丝的手臂冲天而起,其中一只手正握着阿鸢惯用的软剑,剑穗上的珍珠己经发黑。
林悦的视线突然模糊。她想起初次见到阿鸢时,那丫头跪在演武场中央,额角的伤口还在流血,却倔强地说"属下愿一生追随太夫人"。此刻软剑划破雾气首刺而来,剑尖在离她三寸处顿住,阿鸢的脸从雾中浮现,左眼下方有道新添的疤痕,正是当年为护她挡下暗器所致。
"太夫人..."阿鸢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软剑上的血丝突然暴起,缠住她的手腕,"快走...别管我..."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剑柄的手猛地转向自己心口,那是当年林悦为她处理箭伤的位置。
"不准伤她!"林悦的阴契突然发烫,白玉佩上浮现出缠枝莲纹——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嫁妆纹样。阴契光芒化作柔丝缠住软剑,却听见阿鸢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她袖口滑落处,小臂上布满蜿蜒的血咒,正是当年三长老用来控制死士的邪术。
黑袍人突然横剑挡在林悦身前,阳契剑刃与软剑相交时,发出金铁交鸣的清响。林悦这才注意到,他握剑的姿势与阿鸢如出一辙,都是将剑柄偏向左侧——那是唐门女弟子独有的剑势。阿鸢的眼神突然清明一瞬,软剑"当啷"落地,她望着林悦,嘴角溢出黑血:"太夫人...其实...他..."
话未说完,河心雾瘴中伸出无数血手,将阿鸢拖入水中。林悦扑到桥边,只抓住她飘在水面的衣袖,那布料上还留着她亲手绣的并蒂莲,如今却被血咒染成深紫。河面上突然浮起万千灯盏,每盏灯上都写着亡者的姓名,其中一盏琉璃灯上,"阿鸢"二字被血渍晕染得模糊不清。
"这些是幽冥殿的引魂灯。"黑袍人拾起一盏灯,灯底刻着细小的咒文,"当年初代夫人封印幽冥之主时,曾用七十二盏琉璃灯镇住他的七十二道邪念。"他的指尖拂过灯身,那里有道裂痕,像是被硬物砸过,"如今灯破咒解,幽冥之主怕是...要彻底苏醒了。"
雾霭突然变得猩红,河心升起一座由万千白骨堆砌的祭坛,坛顶坐着个身披黑袍的身影。他并未显露真容,只从袖中伸出一只手,掌心托着颗跳动的心脏——那心脏表面布满咒文,中央嵌着半块玉佩,正是林悦丈夫坠崖时遗失的那半。
"林悦,"那声音如同万千冤魂同时开口,震得琉璃灯盏纷纷炸裂,"你看这颗心,还记得上面的纹路吗?"黑袍人突然抓住林悦的手,他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别听他的!那是用你丈夫心头血养的邪物!"
林悦望着那颗心脏上的缠枝莲纹,那是她当年为丈夫刻在玉佩上的纹样。血雾中突然浮现出丈夫坠崖的场景,三长老的手推在他后背,而他坠落时抛出的半块玉佩,正落入幽冥之主手中。原来当年丈夫并非被推下悬崖,而是为了将染血的玉佩抛向安全地带,才故意坠崖引开追兵。
"你丈夫用命护住的半块玉佩,如今成了唤醒我的钥匙。"幽冥之主的声音带着笑意,心脏上的咒文突然亮起,林悦感觉胸口的阴契剧烈发烫,"现在,把你的半块玉佩交出来,我便让你见他最后一面。"
黑袍人猛地将林悦护在身后,阳契剑刃划破掌心,鲜血滴在剑身上:"阿悦,别信他!当年初代夫人就是用双生契才封印了他!"他的袖口滑落,露出与丈夫 identical的剑伤疤痕,"其实我..."
话未说完,幽冥之主掌心的心脏突然爆发出强光。林悦看见丈夫的魂魄被困在心脏中央,他望着她,眼中满是焦急,却发不出声音。阿鸢的声音突然从河底传来:"太夫人...刺向心脏上的莲纹...那是他的弱点..."
阴契与阳契突然同时发烫,双生契的莲纹在雾中交织成网。林悦握紧阴契,想起丈夫曾说过"无论何时,只要你握着玉佩,我就会找到你"。她望着心脏上的莲纹,那是她亲手刻下的图案,此刻却被邪术玷污。深吸一口气,她与黑袍人同时跃起,双剑交汇之处,绽放出比晨曦更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