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珍茯苓糕”在府城瑞福祥的一炮而红,如同给姜记作坊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也彻底改变了靠山村的经济格局。作坊日夜赶工,灯火通明,骡车进进出出运送原料和成品,参与做工的村妇们腰包渐鼓,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姜家的日子更是水涨船高,新添了青砖瓦房,小汤圆也有了专门的奶娘帮衬,俨然成了村里首屈一指的富户。
人红是非多,家业兴旺了,亲缘关系也难免随之浮动。最先按捺不住的,是姜大柱的亲兄弟媳妇们——姜山的二伯母和三伯母。
这一日,姜家新砌的院墙外,二伯母李氏和三伯母王氏探头探脑,看着作坊里热火朝天的景象,听着里面传出的欢声笑语和铜钱碰撞的隐约声响,眼神里充满了羡慕和算计。
“啧啧,瞧瞧这阵仗!大柱家这回是真发达了!”二伯母李氏撇着嘴,语气酸溜溜的,“当初分家,他们可是最穷的,连小丫头片子都差点养不活。谁能想到,靠个丫头做的点心,翻身了!”
“可不是嘛!”三伯母王氏性子更软些,但也忍不住眼热,“听说在作坊里剥个核桃、洗个枣子,一天都能挣几十文呢!比咱们男人下地还强!”
“咱们可是亲婶婶!”李氏眼睛一转,拉着王氏就往姜家新修的院门走,“都是一家人,有这发财的路子,不拉扯自家兄弟妯娌,倒便宜了外人?走,找大嫂说去!”
赵秀兰正抱着小汤圆在院子里晒太阳,顺便指挥着新来的帮佣晾晒新收的茯苓片。见两个妯娌联袂而来,脸上堆着少有的热络笑容,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
“哟,大嫂,忙着呢?这小汤圆长得可真壮实,一看就是有福气的!”李氏抢上前,伸手就想逗弄孩子。
赵秀兰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客气地笑道:“他二婶、三婶来了,屋里坐吧。汤圆刚睡着,怕生人惊着。”
进了堂屋,茶水还没端上来,李氏就迫不及待地开了口:“大嫂啊,咱们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妯娌!你看你们家作坊如今红红火火,请了那么多外人,工钱给的又厚。我和你三婶在家也是闲着,横竖都是自家人,知根知底,手脚也麻利,不如就让我们也去作坊帮衬帮衬?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王氏在一旁连连点头:“是啊大嫂,我们要求不高,就跟村里那些人一样,按件计工钱就成!保证不偷懒!”
赵秀兰端着茶碗,沉吟不语。她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李氏向来好吃懒做,嘴碎贪小便宜;王氏倒是老实肯干,但耳根子太软,容易被人撺掇。让她们进作坊,只怕好事变坏事。但首接拒绝,又显得不近人情,毕竟还有姜大柱的面子在。
晚上,赵秀兰把这事跟姜大柱和姜山说了。
姜大柱吧嗒着旱烟,眉头拧成疙瘩:“老二家的…唉,她那人,进了作坊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老三家的倒还行,就是…”
姜山接口道:“爹,娘,作坊现在确实需要人手,但用人得看品性和能力。二婶那性子,恐怕不适合。三婶人老实,手脚也勤快,让她做些简单的清洗、拣选活计,倒无妨。不过…”他顿了顿,看向赵秀兰,“娘,既然二伯母三伯母都提了,不如…把舅母也请来?”
“你舅母?”赵秀兰眼睛一亮。她娘家嫂子周氏,是个出了名的勤快人,性子爽利,干活麻利,最重要的是,娘家这些年日子也紧巴,若能帮衬一把,再好不过。而且有周氏在,既能堵住妯娌的嘴,我们请了娘家嫂子,不是不照顾自家人,又能平衡一下作坊里的人员关系,避免全是姜家妯娌,惹人闲话,还能多个真正得力的帮手!
“这主意好!”赵秀兰拍板,“就这么办!请你们舅母来,再让三弟妹也来。至于老二家的…就说作坊里精细活多,她性子急,怕委屈了她,让她在家歇着,逢年过节,咱们多送些点心米面过去,面子上也过得去。”
第二天,赵秀兰亲自去了趟娘家,把嫂子周氏请了过来。又让姜大柱去跟三弟姜三柱说,让三弟妹王氏来作坊做活。至于二伯母李氏,则是由赵秀兰带着一份厚礼,两盒“金玉满堂糕”、一匹细布、几斤猪肉,上门,委婉说明了作坊的活计需要耐心细致,怕累着了她,这些心意请她收下,全当是侄子侄媳的孝敬。
李氏看着厚礼,虽然心里还有些不痛快,但东西实在,面子上也过得去,便哼哼唧唧地收下了,没再闹腾。
于是,姜家作坊里,便多了三位“亲戚工”:
三伯母王氏:被安排负责清洗枸杞、菊花等药材,以及初步挑拣核桃、红枣。她人老实,让干啥就干啥,埋头苦干,话不多,倒也让人放心。
舅母周氏:赵秀兰特意安排她负责熬煮豆沙的前期工作(去豆皮)和烘烤芝麻、核桃。周氏手脚麻利,干活利索,眼里有活,很快就成了清洗区的骨干,还主动帮衬其他人,很得人心。
赵秀兰娘家一个远房表侄女小翠:年纪十六七,手脚勤快,人也机灵,被赵秀兰安排跟在孙巧兰身边,学习包豆沙包和捏核桃酥的成型手艺,算是重点培养对象。
赵秀兰坐镇核心区,调配关键馅料(如豆沙的最终调味、茯苓糕的粉料混合)和把控蒸烤火候。孙巧兰则负责包制成型这一关键环节的品控。岁岁依旧是那个穿梭其中、用鼻子和舌头把关的“小监工”。
起初,作坊的氛围还算和谐。但没过几天,岁岁就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
一次,她看到三伯母王氏在清洗枸杞时,动作有些慢,眼神不时瞟向舅母周氏那边。而舅母周氏正麻利地翻烤着芝麻,香气西溢,还和旁边的村妇有说有笑。王氏的眼神里,似乎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羡慕?
晚上,岁岁窝在赵秀兰怀里,小声问:“娘,三伯母今天洗果果的时候,好像不高兴?”
赵秀兰叹了口气,摸着岁岁的头:“你三伯母啊,人老实,可能觉得舅母干的活更‘体面’,烤东西香香的,还能说笑。她洗东西,又累又枯燥,还没人说话…心里有点不得劲吧。”
岁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脑袋瓜又开始转动了:怎么才能让三伯母开心点呢?洗果果的活不能不干呀!
她想起华爷爷说过:“芳香开窍,能悦人心志。”又想起自己最近在琢磨一种新的香料——桂花!后山那几棵老桂树快开花了,金灿灿的小花,香气甜丝丝的,特别好闻!华爷爷说桂花能温中散寒,暖胃生津,还能让人心情舒畅。
“娘!岁岁有办法!”岁岁眼睛一亮,“岁岁想用桂花,做一种香香的糖!给婶婶们泡水喝!华爷爷说香香的味道能让人开心!特别是给三伯母喝!”
“桂花糖?”赵秀兰笑了,“这倒是个好主意!桂花香,泡水喝也甜滋滋的。”
说干就干。第二天,岁岁就拉着小翠表姐,挎着小篮子去了后山。金桂飘香,小小的花朵点缀在绿叶间。岁岁小心翼翼地采摘着新鲜的桂花,小鼻子贪婪地嗅着那醉人的甜香。
回到作坊,岁岁开始了她的“快乐魔法”:
将新鲜桂花仔细拣去杂质和花梗,用淡盐水轻轻漂洗,去除浮尘和小虫,然后摊在细纱布上晾干水分。
在干净的小锅里放入上好的冰糖和少量清水,小火慢熬。岁岁守在锅边,小鼻子仔细嗅着糖浆的变化,等到糖浆变得粘稠,冒出细密的小泡,颜色呈琥珀色时,立刻喊道:“可以啦!”
将晾干的桂花倒入温热的糖浆中,不能太烫,否则桂花会变黑发苦,迅速搅拌均匀。浓郁的桂花香瞬间被滚烫的糖浆激发出来,甜香西溢,弥漫了整个作坊!
将混合好的桂花糖浆趁热倒入几个干净的小陶罐中,密封好。甜甜的香气被牢牢锁住。
“好香啊!”舅母周氏第一个闻到,忍不住赞叹。
“岁岁,你这又捣鼓什么好东西呢?”三伯母王氏也停下了手里的活,好奇地看过来。
岁岁抱着一个小陶罐,哒哒哒跑到王氏面前,仰着小脸,甜甜地说:“三伯母,洗果果辛苦啦!这是岁岁用香香的桂花做的糖糖!泡水喝,甜甜的,香香的,喝了心情好!您尝尝!”她又给舅母周氏、小翠表姐和其他几位婶婶每人分了一小罐,“大家都有份!干活累了,泡杯香香甜甜的水喝!”
王氏接过那还带着温热的小陶罐,揭开盖子,一股沁人心脾的桂花甜香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清洗枸杞带来的枯燥感。她看着岁岁亮晶晶、充满关切的大眼睛,心头那点小小的委屈和羡慕,顿时化作了暖流。
“哎哟!岁岁真贴心!这糖闻着就让人高兴!”王氏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把糖罐收好,“三伯母谢谢岁岁!”
“岁岁姑娘真是个小可人儿!这桂花糖,比什么都提神!”舅母周氏也笑着夸赞。
作坊里顿时充满了欢声笑语和桂花甜香,气氛比之前更加融洽和谐。
赵秀兰看着这一幕,心中无比欣慰。岁岁不仅用美食养家,更在用她细腻的心思和香甜的点心,调和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温暖着大家的心。这份润物细无声的“人情味”,或许正是姜记作坊能在亲缘与利益交织中稳步前行的最大法宝。
而岁岁,则抱着最后一罐桂花糖,跑向了石屋:“爷爷!爷爷!岁岁做了香香甜甜的桂花糖!泡水喝,暖胃又开心!爷爷尝尝!”她的小脑瓜里,关于“桂花”的灵感正在萌发:桂花糕?桂花酒酿圆子?还是…一种新的、带着桂花清香的药膳点心?姜记的烟火气里,又将添上一缕醉人的新香。府城少东家陈景瑜的马车,也正沿着官道,朝着这个飘散着食物与温情芬芳的小山村,缓缓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