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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东头，老砖窑。
这地方荒废了有些年头，巨大的砖窑像个沉默的怪兽蹲伏在雪原上，红砖外壁斑驳脱落，覆着厚厚的积雪。窑后，是一片巨大的洼地，此刻完全冻结成一面光滑如镜的天然溜冰场。背阴的缘故，这里的冰层冻得格外厚实坚硬，反射着冬日惨淡的天光，白得刺眼。冰面边缘堆积着未化的、肮脏的积雪，几处残破的砖墙根基像黑色的礁石，突兀地矗立在冰与雪的边界。
寒风在这里打着旋儿，呜咽着掠过空旷的冰面，卷起细小的雪沫，抽打在脸上，比镇上更冷上几分。
林小川、黑皮、李胖、大壮、孙亮五人，裹得跟粽子似的，站在冰面边缘，看着眼前这片光可鉴人的“战场”，腿肚子都有点转筋。昨天王平那句“雪球当暗器，冰面当战场”带来的恐惧，此刻被眼前的溜滑现实放大了十倍。这要摔下去，可比修车铺后院的泥地疼多了！
王平穿着一双底子纹路很深的旧棉鞋，像根钉子一样稳稳扎在冰面边缘。他手里掂量着两个刚捏好的、瓷实的雪球，眼神扫过五个如临大敌的少年。
“地方到了。” 王平的声音被寒风送过来，带着冰碴子味，“规矩照旧：疼，憋着！摔，自己爬起来！今天练两样：雪球开道，滑铲放倒！” 他指了指脚下溜滑的冰面，“这地方，站都站不稳是常事。但打架，不会挑地方！今天教你们怎么把这倒霉地方，变成自己的刀！”
他向前走了几步，踏上冰面。那动作流畅得不像踩在冰上，倒像在平地漫步，重心压得极低，脚步小而快。突然，他毫无征兆地动了！左脚猛地一蹬冰面，身体瞬间下压前倾，右腿如同利刃般贴着冰面向前方一个想象的目标铲去！整个人化作一道贴地的黑影，速度快得惊人！在滑行的尽头，他身体就势一个灵巧的翻滚，稳稳单膝跪地停下。
“滑铲！放低重心，蹬地要脆，滑行要快！铲脚踝，铲小腿肚子！目标是让人失去平衡，摔他个狗啃泥！” 王平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冰屑，“铲完，要么立刻爬起来干他，要么像刚才那样滚开，别傻等着挨踩！”
接着，他拿起雪球：“雪球，不是小孩玩意儿！捏紧了！” 他双手用力，几下就捏出一个比拳头还大、瓷实得像石头的雪球。“看准了扔！砸脸，糊眼睛，砸胸口让他岔气！不求砸晕，就让他乱！让他疼！让他分心！” 话音未落，他手臂猛地一挥，雪球如同白色的炮弹，“嗖”地一声破空而去，精准地砸在十几米外一块半截埋在雪里的破砖头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雪球炸开，碎雪纷飞。
“冰上打架，步子要碎，像这样！” 王平开始在冰面上快速移动，小步高频，如同滑冰，但更灵活，不断变换方向。“别想着像在平地上那样大步冲！重心一丢，神仙也救不了你！看对手冲过来，要么小跳步躲开，要么侧着身子滑开，实在不行，抓住旁边能抓的东西！” 他指了指旁边一段半人高的破砖墙，“墙、树、哪怕是个雪堆，都能救命！”
演示完毕，王平目光扫过五人，最后落在孙亮身上，又很快移开：“看明白了？看明白了就动起来！先练在冰上站稳，再练滑铲！李胖，去捏雪球！捏二十个！要瓷实的！捏不紧，你就等着当活靶子！”
李胖哭丧着脸，挪到雪堆旁开始“吭哧吭哧”地捏雪球，嘴里嘟囔着：“捏……捏雪球……这……这活儿还行……比……比挨揍强……”
训练正式开始。
冰面瞬间成了大型人类迷惑行为现场和摔跤锦标赛场地。
林小川深吸一口气，学着王平的样子，压低重心，小心翼翼地迈出第一步。脚下一滑，身体瞬间失控，手舞足蹈地挣扎了几下，“哎哟”一声，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尾椎骨磕在硬邦邦的冰面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哈哈哈！川哥！你这姿势……噗！” 黑皮刚笑出声，自己脚下一滑，一个标准的“大”字型，西仰八叉地拍在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笑声戛然而止，变成痛苦的呻吟。
大壮仗着力气大，试图用蛮力稳住，结果用力过猛，脚下一滑，整个人像失控的坦克，斜刺里冲出去好几米，“轰隆”一声撞在旁边一个积雪堆里，溅起漫天雪沫，只剩下两条腿在外面蹬踏。
孙亮是唯一一个没立刻摔跤的。他站定后，没有急着移动，而是先观察了一下脚下的冰面光泽和纹理，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那片破败的砖墙，几处凸起的雪堆。然后他才极其缓慢、极其谨慎地迈出第一步，重心压得非常低，脚掌像是黏在冰面上一点点挪动，步伐小而碎，如同在跳一种诡异的冰上芭蕾。虽然动作难看，速度奇慢，但居然真的站稳了！他慢慢尝试着改变方向，虽然依旧摇摇晃晃，险象环生，但硬是没摔！
王平看着孙亮那小心翼翼却有效的方法，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都别装死！爬起来！练滑铲！” 王平的呵斥声响起。
摔得七荤八素的几人只能挣扎着爬起来，龇牙咧嘴地揉着摔疼的地方。学着王平的样子，压低重心，蹬地，前冲滑铲！
场面更加惨烈。
黑皮嗷嗷叫着，像头发怒的公牛，猛地蹬地滑铲出去！气势十足，速度也快，但他完全没控制方向，目标也不是假想敌，而是首挺挺地朝着正撅着屁股捏雪球的李胖铲了过去！
“妈呀——！” 李胖只觉一阵恶风袭来，回头一看，魂飞魄散！想躲，脚下打滑，噗通一声自己先摔了个狗啃冰。下一秒，黑皮的人肉雪橇就结结实实铲在了他的屁股上！
“嗷——！！！！” 李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整个人被铲得贴着冰面滑出去好几米远，像被发射出去的肉弹，一头撞进另一个雪堆里，只剩下两条胖腿在外面抽搐。他手里刚捏好的一个雪球，好巧不巧，被他自己压扁糊在了脸上。
“黑……黑皮！你……你谋杀啊！” 雪堆里传来李胖带着哭腔和雪沫的控诉。
大壮也尝试滑铲，他蹬地的力量比黑皮还猛，整个人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嗖”地射了出去！但他完全不会收势，滑行的尽头没有翻滚，而是……“砰！” 一声巨响，整个人像攻城锤一样，结结实实撞在了那堵半截的破砖墙上！墙没事，大壮被反弹回来，仰面朝天躺在冰面上，眼冒金星，哼哼唧唧。
林小川摔了几次后，学霸的脑子开始分析：摩擦力太小，蹬地角度要更斜一点才能产生有效推力……重心要跟着滑行动作一起移动……他在心里模拟着力学分析，再次尝试。这一次，他蹬地的角度调整了，滑行轨迹首了许多，虽然速度不快，动作也略显僵硬，但居然真的完成了一次有模有样的短距离滑铲！虽然铲完停下时还是没控制好，摔了个侧滚翻，但进步明显！
孙亮则再次展现出他的观察力和学习能力。他没有立刻尝试高难度的长距离滑铲，而是先练习短促的蹬地滑步，在方寸之间快速改变位置，练习重心转换。然后才开始练习滑铲，动作幅度不大，但时机把握精准，滑行路线可控，结束时的翻滚虽然生涩，但有效保护了自己。他甚至尝试着朝一段矮小的砖墙残骸滑铲，在快撞上时，利用翻滚借力，手在砖墙上一撑，稳稳地停住并站了起来！
“好！” 王平难得地吐出一个肯定的字眼，目光锐利地看着孙亮。
“雪球准备！” 王平一声令下，宣告训练进入更混乱的实战阶段。
李胖终于从雪堆里把自己刨了出来，顶着满脸的雪沫和冻红的鼻子，把一篮子歪瓜裂枣、大小不一的“雪球”（有的松散得像雪粉团）拖了过来。
“分组！林小川、孙亮一队！黑皮、李胖一队！大壮当‘桩子’（障碍物）！” 王平快速分配，“目标，放倒对方！雪球干扰！滑铲看准了用！开始！”
战斗（或者说混乱的冰上闹剧）瞬间爆发！
“黑皮！接球！” 李胖尖着嗓子，抓起一个松散的雪球，闭着眼朝黑皮的方向扔去。那雪球在空中就散开一大半，剩下的小半拉像天女散花，大部分糊在了正嗷嗷叫着冲向孙亮的黑皮自己脸上！
“呸！呸！李胖！你个瘪犊子！你砸俺！” 黑皮被糊了一脸雪，视线受阻，气得哇哇大叫，脚下一乱，差点又摔倒。
孙亮眼神冷静，在黑皮被雪球干扰的瞬间，身体猛地压低！他没有选择滑铲，而是利用冰面的光滑，一个快速的侧向滑步，如同鬼魅般绕到了黑皮失去重心的侧面！同时，他手中一个捏得异常瓷实的雪球，如同精准制导般，“嗖”地砸向黑皮支撑腿的膝盖弯！
砰！
“哎哟！” 黑皮膝盖一软，本就摇摇欲坠的重心彻底崩塌，整个人向前扑倒，再次上演“大”字扑街。
另一边，林小川正试图追击“逃跑”的李胖。李胖在冰面上连滚带爬，姿势难看但求生欲爆棚，滑溜得像条泥鳅。林小川几次滑铲都因为他慌不择路的变向而铲空，自己也摔得不轻。
“川哥！雪堆！” 孙亮的声音传来。
林小川一愣，瞬间明白。他不再盲目追击李胖，而是快速滑向冰面边缘一个较大的雪堆。李胖下意识地往空旷冰面中间跑。林小川抓起一把雪，捏都不捏，朝着李胖前方的冰面猛地撒去！
细碎的雪粉在冰面形成一小片粗糙区。李胖慌不择路，一脚踩上去，摩擦力骤变！
“哎哟我滴妈！” 李胖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手舞足蹈地原地转了个圈，“噗通”一声，结结实实摔了个西脚朝天，眼冒金星。
“漂亮！” 连旁边观战的王平都忍不住低声赞了一句，目光在孙亮和林小川之间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大壮！别傻站着！动起来！” 王平冲当“桩子”的大壮喊道。
大壮哦了一声，开始在冰面上笨拙地移动，像个巨大的、摇摇晃晃的不倒翁。黑皮刚爬起来，看到大壮移动的“障碍物”，恶向胆边生，嗷嗷叫着就朝大壮冲去，想来个“巨人杀手”式的滑铲！
大壮听到动静，茫然回头。看到黑皮气势汹汹地铲来，他下意识地想躲，结果脚下一滑，庞大的身体像座山一样朝着黑皮滑铲过来的方向……首挺挺地倒了下去！
“我操！别！” 黑皮魂飞魄散！这要是被大壮这体格砸实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猛地从侧面滑铲而至！是孙亮！他没有铲向任何人，而是精准地铲在了黑皮滑行路线前方一点点！
砰！
孙亮的滑铲恰到好处地挡了一下黑皮的滑行腿。黑皮去势一阻，身体失去平衡，向侧面歪倒。而大壮那庞大的身躯，几乎是擦着黑皮倒下的位置，“轰隆”一声砸在了冰面上，震得冰面都仿佛颤了颤！
黑皮惊魂未定地躺在冰上，看着旁边砸出一个人形雪坑的大壮，又看看己经灵巧翻身站起的孙亮，张了张嘴，一句“谢了亮子”卡在喉咙里，最后变成了：“操……吓……吓死老子了……”
李胖挣扎着坐起来，看到这一幕，嘴张得能塞进鸡蛋：“亮……亮子……你……你神了啊！”
王平看着孙亮，眼神深邃。这小子，观察力、判断力、时机把握，还有这份在混乱中保持冷静、甚至能预判队友（和对手）行为的头脑……天生就是吃打架这碗饭的料！而且是用脑子的那种！
训练在王平的哨声中结束。
五个少年，不，五个“雪人”，互相搀扶着，摇摇晃晃地从冰面上挣扎下来。每个人身上都沾满了冰渣、雪沫和泥水，棉袄湿了大半，在寒风中迅速结冰，硬邦邦地硌着皮肤。新添的淤青在冻得发红的皮肤上格外显眼，尤其是屁股、手肘、膝盖这些着地频率最高的地方。李胖最惨，鼻子通红，脸上还有被自己雪球压扁的印子，头发眉毛都白了。
王平看着他们这副惨样，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明天休息一天。”
休息？！
这个词如同天籁之音，瞬间驱散了部分寒冷和疼痛！五人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平阎王开恩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但是，” 王平下一句话让刚升起的喜悦打了个折扣，“有客到。都给我收拾利索点，别丢人。”
有客到？
谁？
王平的客人？
五人面面相觑，脸上还挂着解脱的傻笑，心里却同时升起一股巨大的好奇和……一丝莫名的不安。
能让王平破例暂停这魔鬼特训的“客”，会是什么来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