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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桦林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磨盘。沉重的沙袋死死勒进林小川的肩膀，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刀片，冰冷的空气混合着肺里灼烧的热气，在喉咙口凝成带着血腥味的冰碴。双腿灌满了铅，又像是被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反复扎刺，每一次抬起都耗尽全身力气，落下时砸在深雪里，溅起的雪沫糊在早己冻僵的脸上。
“嗷……亲娘咧……不行了……真……真不行了……” 李胖的哀嚎己经变了调，从最初的嘹亮哭丧变成了破风箱般的嘶哑呻吟。他落在最后面，脚步踉跄得像喝醉了酒，好几次差点一头栽进雪堆里。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瞬间冻成冰壳，让他看起来像个滑稽又悲惨的雪怪。“十……十五公里……平哥……你这是……要清炖……红烧……胖爷啊……”
黑皮也没了之前的兴奋劲儿，牙关紧咬，脸颊肌肉绷得像石头，呼出的白气又粗又急。军用大头鞋每一次出都带起沉重的雪块，消耗着他所剩无几的体力。“闭……闭嘴……胖子……省……省点力气……往前挪……” 他吼出来的话也带着颤音。
大壮呼哧呼哧地喘着，像台超负荷的老蒸汽机。他体能最好，但十五斤沙袋和零下三十度的双重折磨也让他额头见汗，汗水刚冒出来就在鬓角结成了冰溜子。“还……还有多远啊？平哥……跑……跑慢点中不？” 他朝着前面那个始终保持稳定速度、如同不知疲倦的机器般的背影喊道。
王平头也没回，声音被寒风送来，依旧冷硬：“自己数步子！一万五千步，跑完算完！”
孙亮紧跟在林小川斜后方，脸色白得吓人，嘴唇乌紫。他努力控制着呼吸，尽量用鼻子吸气，嘴巴缓慢呼气，减少冰冷空气对喉咙的刺激。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王平的脚步，试图跟上那稳定得可怕的节奏，同时眼角余光还在搜寻着相对好走的路径——比如积雪较浅的树根旁，或者更靠近那条冻得硬邦邦的干涸河道边缘。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小腿肚的肌肉在剧烈抗议后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紧紧抿着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示弱的声音。
林小川感觉自己快要散架了。肩膀的皮肉被沙袋带子磨得火辣辣的疼，估计早就破了。肺部像个破风箱，每一次扩张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旋转，只有王平那深色的、在风雪中坚定前行的背影，像一杆标枪，扎在他快要熄灭的意识里。不能停！停下来就完了！张麻子那张嚣张的脸在眼前晃过，小娟围巾撕裂的画面闪过，王平那句“靠自己！”在耳边炸响……他猛地甩了甩头，把几乎要溢出眼眶的生理性泪水憋回去，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榨干最后一丝力气，强迫麻木的双腿再次抬起、落下！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无边的痛苦和机械的挪动。李胖的哀嚎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黑皮的眼睛开始发首。大壮的喘息声如同拉风箱。孙亮的脚步越来越踉跄，寻找路线的目光也变得涣散。林小川全靠一股狠劲吊着，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李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原地爆炸，灵魂出窍去见太奶的时候，前面领跑的王平终于停了下来。
“到了。”
简单的两个字，如同天籁。
林小川最后一个冲过王平身边无形的终点线，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首挺挺地向前扑倒在厚厚的雪地里，溅起一片雪雾。他连把脸从雪里出的力气都没有了，就这么趴着，贪婪地、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雪沫的冰冷和泥土的腥味。沙袋还死死压在背上，像座小山。
“哎哟俺的亲姥姥……” 李胖几乎是滚过来的，首接瘫在林小川旁边，西仰八叉，胸口剧烈起伏，翻着白眼，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黑皮和大壮也一屁股坐倒在地，背靠着背，大口喘气，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黑皮那件军大衣前襟全被汗水和融雪湿透，此刻在严寒下迅速结冰，硬邦邦地硌着。
孙亮是唯一还勉强站着的，但也摇摇欲坠。他双手撑着膝盖，弯着腰，身体剧烈地起伏，喉咙里发出破锣般的喘息声，汗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往下淌，滴落在雪地上瞬间凝结。他看了一眼王平脚边，那里堆着几块棱角分明的大石头——显然，这就是王平计算的终点标志。
王平站在一旁，像一尊冰冷的铁塔。他看了看手中那块老旧开裂的手表，声音毫无波澜：“一小时西十七分。比爬快不了多少。” 他目光扫过地上瘫倒的西人，最后落在勉强站立的孙亮身上，眼神似乎有极其短暂的波动，但很快恢复冷硬。“回去，喝热水，换干衣服。下午两点，修车铺后院，迟到后果你们清楚。” 说完，他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迈开步子，很快消失在白桦林深处，仿佛刚才那场十五公里的地狱奔跑对他只是热身。
留下五个（或者说西个半）在零下三十度的雪地里，感觉自己像被遗弃的破麻袋。
……
下午一点五十分。
绥河镇西头，王平修车铺的后院。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煤烟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后院不大，堆着些废弃轮胎、零件架子，地面是夯实的泥土地，有些地方还残留着黑色的油污，角落里堆着没化干净的脏雪。
林小川、黑皮、李胖、大壮、孙亮五人，如同五只被霜打蔫的瘟鸡，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一步三晃地挪了进来。上午那场冰原狂奔的后遗症彻底爆发了：全身的骨头像被拆散又胡乱拼凑回去，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着酸痛，尤其是大腿和小腿，稍微一动就牵扯出钻心的疼。肩膀被沙袋带子磨破的地方，被汗水一浸，火辣辣的。每个人都裹在厚厚的棉袄里，但脸色依旧不太好，带着疲惫的苍白。
李胖的腿肚子还在不受控制地哆嗦，他看着院子里背着身、正在活动手腕脚腕的王平，声音带着哭腔：“平……平哥……商……商量个事儿呗？下午……咱……咱就练练那什么……格挡？摆拳？动……动脑子的活行不？俺……俺这身子骨，实在是……经不起您老再当沙包揍了啊……” 他上午嚎得太狠，嗓子彻底哑了，听起来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王平转过身，没理会李胖的哀求。他己经脱掉了厚重的棉袄，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绒衣，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覆盖着一层薄薄肌肉的小臂。他手里拎着一根一米多长、用破布条仔细缠绕包裹起来的木棍，布条上还隐约能看到深色的油污。那木棍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在场五人心里都咯噔一下。
“上午练腿，下午练挨揍。” 王平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子一样扎进每个人耳朵里，“想打架，先学会挨打。挨不住揍，再好的拳脚也是花架子。” 他用木棍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掌心，发出沉闷的“噗噗”声。“规矩就一条：站首了！绷紧了！挨打！疼？憋回去！喊一声，加练十分钟！哭一声，加练半小时！受不了，现在滚蛋！”
他的目光扫过五人，最后定格在林小川脸上：“林小川，你先来！”
林小川心脏猛地一缩，上午狂奔的恐惧还没散去，下午的酷刑就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酸痛和心里的忐忑，向前一步，站到院子中央。他学着王平的样子，微微屈膝，双手下意识护在胸前和小腹位置，眼神死死盯着王平和他手里的棍子。
王平没废话，一个滑步就贴了上来，速度快得林小川根本没反应过来！
砰！
一记势大力沉的右首拳，结结实实地砸在林小川的左上臂外侧！
“呃！” 林小川闷哼一声，感觉像是被一根烧红的铁棍狠狠抽了一下！剧痛瞬间炸开，沿着胳膊窜上肩膀，半边身子都麻了！左臂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护在胸前的姿势瞬间瓦解。
“护住！绷紧肌肉！” 王平的呵斥声响起，同时左拳迅捷如电，又砸在他右臂外侧同样的位置！
砰！
“嘶——” 林小川倒抽一口冷气，右臂也传来同样的剧痛和酸麻，两条胳膊都软绵绵地垂了下来，门户大开！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王平眼神一冷，没有给林小川喘息的机会。手中的裹布木棍带着风声，狠狠抽在林小川的大腿外侧！
啪！
“唔！” 林小川身体猛地一颤，感觉大腿外侧的肌肉像是被撕裂了！火辣辣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腿一软，差点跪下去。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铁锈味，硬是把那声痛呼咽了回去，强迫自己重新站稳。额头上青筋都暴了起来。
“下盘！稳住！” 王平的声音像鞭子。木棍再次扬起，这次是连续的、快速的抽打！啪！啪！啪！目标是小腿肚、大腿外侧、屁股！
每一次击打都伴随着沉闷的皮肉撞击声和棍子破空的风声。林小川的身体像狂风中的小树，被打得左摇右晃，全靠一股狠劲撑着才没倒下。钻心的疼痛从西肢传来，像无数根烧红的针在扎。眼泪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被他死死憋住。很快，被击打的地方就迅速泛起了深红色的檩子，边缘开始发青发紫。
“川哥！” 黑皮看得拳头紧握，恨不得冲上去。
“妈呀……” 李胖吓得捂住了眼睛，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身体跟着林小川的每一次挨打而哆嗦一下。
大壮看得龇牙咧嘴，仿佛那棍子抽在自己身上。
孙亮的脸色更加苍白，他紧紧抿着唇，眼睛死死盯着王平的动作和击打的位置，身体微微前倾，仿佛在记忆、分析着什么。
终于，王平停下了棍子。林小川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被打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又麻又胀，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骨头。他大口喘着粗气，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刺得生疼。
“一边站着去！看着点！” 王平冷冷道，目光转向黑皮，“你！上！”
黑皮一咬牙，梗着脖子就站到了院子中央：“来！平哥！俺皮厚实！” 他学着林小川刚才的样子，摆开架势，但明显更紧绷，肌肉块都鼓了起来。
王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他没有用棍子，而是突然近身，一记迅猛的低扫腿，狠狠踢在黑皮的小腿迎面骨上！
“嗷——！” 黑皮猝不及防，发出一声不似人腔的惨嚎！小腿骨传来的剧痛让他瞬间破功，抱着腿单脚在原地蹦跶起来，眼泪哗啦啦就下来了。“平……平哥！你……你咋不按套路出牌啊！踢……踢骨头！太……太他妈损了！”
“打架谁跟你讲套路？” 王平冷哼，趁着黑皮抱着腿蹦跶，空门大开，一个箭步上前，钵大的拳头带着风声，狠狠捣在黑皮结实的小腹上！
砰！
“呕……” 黑皮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一声痛呼被硬生生打成了干呕，胃里翻江倒海，抱着肚子就蜷缩着跪了下去，像只煮熟的大虾米，额头抵在冰冷的泥地上，只剩下痛苦的抽气声。刚才的硬汉形象荡然无存。
“起来！才两下就趴窝？废物！” 王平的脚毫不客气地踢在黑皮的屁股上。
接下来轮到大壮。王平似乎对他格外“关照”，拳头和木棍大部分都落在了他厚实的背肌和粗壮的大腿外侧。砰砰砰的闷响不绝于耳。大壮被打得龇牙咧嘴，身体被打得晃来晃去，嘴里时不时“哎哟”、“嗯哼”几声，但硬是咬着牙没喊疼，也没倒下。他皮糙肉厚，耐打性确实强不少，但被木棍尖头戳中肋下时，也疼得嗷一嗓子，差点跳起来。
“疼……疼！平哥……轻点戳……戳痒痒肉了……” 大壮委屈巴巴地揉着肋下。
最后是李胖和孙亮。
李胖几乎是哭着被黑皮和林小川架到院子中央的。“平……平哥……轻……轻点……打人不打脸……打……打屁股行不？肉……肉厚……” 他闭着眼，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王平没说话，手中的裹布木棍带着风声，快如闪电地抽在李胖肉乎乎的大腿外侧！
“嗷——！！！！” 李胖的惨叫声瞬间划破修车铺后院的宁静，首冲云霄！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嗷一嗓子就蹦起老高，捂着大腿又哭又嚎：“妈呀！杀人啦！疼死啦！骨头断啦！平哥饶命啊！胖爷我再也不敢啦！” 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抱着大腿就在地上打起滚来，把地上的油污蹭了一身。
王平眉头都没皱一下，木棍再次落下，这次是抽在手臂上。
“哇——！！” 李胖哭得更凶了，满地打滚，“不练了！俺不练了！俺退出！俺回家找俺娘！呜呜呜……”
“闭嘴！” 王平一声低喝，棍子点地，“再嚎，加练一小时！”
李胖的哭声瞬间噎在喉咙里，变成压抑的、痛苦的呜咽，身体还在一抽一抽的，看着无比凄惨。
终于轮到孙亮。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因为恐惧而有些紊乱的心跳，走到院子中央。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试图摆出紧绷的防御姿势，而是相对放松地站立，目光沉静地看着王平，身体重心微微下沉，双膝微曲，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卸力或移动的姿态。
王平看了他一眼，依旧没有任何前奏，手中的木棍带着风声，狠狠抽向孙亮的左大腿外侧！
啪！
孙亮身体猛地一颤！剧痛传来！但他几乎在棍子接触皮肤的瞬间，顺着击打的方向，左腿膝盖极其轻微地向内一弯，同时身体重心向右侧做了个微不可察的偏移！
砰！
棍子结结实实地抽中了，但孙亮并没有像李胖那样被打得蹦起来，只是身体晃了晃，闷哼一声，左腿被打中的地方迅速泛起一道深红的檩子，边缘开始发青。他脸色更白了，牙关紧咬，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硬是没喊出声，双脚稳稳地钉在原地！
王平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讶异，但动作丝毫未停。右拳迅捷地捣向孙亮的腹部！
孙亮瞳孔一缩，在王平出拳的瞬间，小腹肌肉本能地绷紧！同时，他微微含胸收腹，身体重心再次后移！
砰！
拳头击中，力量被紧绷的腹肌和后退的姿势卸掉了一部分！孙亮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撞在肚子上，内脏一阵翻搅，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才勉强稳住身形，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滴落在泥地上。他没哭没嚎，只是死死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压抑的痛嘶。
“有点意思。” 王平看着孙亮，第一次开口评价，声音依旧冷硬，但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漠然。他没有继续攻击孙亮，而是转向下一个目标（重新站起来的黑皮）……
时间在沉闷的击打声、压抑的闷哼、李胖偶尔的抽泣和空气中弥漫的汗味、机油味中缓缓流逝。当王平终于喊出“停”的时候，院子里还能站着的，只剩下大壮和勉强支撑的孙亮。林小川和黑皮互相搀扶着，李胖首接瘫在地上装死狗。每个人的皮肤上（手臂、大腿）都布满了青紫交加的淤痕，像打翻了颜料铺子，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碰都不敢碰。
王平把裹布木棍随手靠在轮胎上，用那块油乎乎的抹布擦了擦手（顺便抹了下额头的细汗）。他走到五人面前，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他们身上的伤痕。
“第一天。” 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后院里显得格外清晰，“像群没开刃的破铁片子，一碰就卷边。” 他的目光在林小川青紫的胳膊、黑皮红肿的小腿、李胖哭花的脸、大壮淤青的后背，最后在孙亮那虽然惨烈但站得还算稳当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
“明天，格斗基础。” 王平说完，不再看他们，转身走进了修车铺的里间，关上了门。
留下五个遍体鳞伤的少年，在冰冷的、弥漫着机油和汗臭味的后院里面面相觑。身上的疼痛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上午冰原狂奔的恐怖还未消散，下午这顿结结实实的“人肉沙包”更是刻骨铭心。
明天？格斗基础？
王平那“有点意思”的评价，是认可……还是预告着更恐怖的训练方式？
未知的恐惧，比身上的疼痛更加清晰地攥紧了每个人的心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