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虎彻底蔫了,像条被拔了牙的老狗,在绥河镇中心小学五年级最后的日子里,活得像个影子。可这事儿在林小川这儿,远没到翻篇的时候。
扳倒了“强敌”的兴奋劲儿没持续几天,就被一种更硌人的情绪取代了——憋屈,还带着点提心吊胆。
舆论战是他和李胖搞的,最后那一拳是王平打的,可为啥学校里那些风言风语,非得绕着他爸打转?为啥赵大虎栽了,别人看他的眼神,除了点畏惧,还总黏着点“看,这就是那个老板家的崽儿”的味儿?连“老严头”看见他,那眼神都像在说“你小子投胎技术不错”。
这天放学,林小川心里七上八下地蹭进家门。客厅里没开灯,有点暗。他爸林国强背对着门,站在窗前抽烟,烟雾缭绕里,那背影绷得像块生铁。
林小川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他刚想蹑手蹑脚溜回自己屋,就听见他爸那低沉得能掉冰渣子的声音砸了过来:
“回来了?”
林小川脚步钉在原地,嗓子眼发干:“…嗯。”
林国强慢慢转过身,手里还夹着那半截烟,烟雾后面那双眼睛,锐利得像刀子,首首剜在他脸上。没等林小川反应过来,林国强几步跨到他面前,扬手——
“啪!”
一声脆响!不是巴掌,是林国强另一只手里攥着的一卷硬邦邦的东西,狠狠抽在林小川大腿外侧!
“嗷!” 林小川猝不及防,疼得惨叫一声,眼泪“唰”地就飙出来了。那玩意儿抽人是真疼!他低头一看,头皮发麻——是他爸那条油光锃亮的牛皮裤腰带!
“能耐了哈?林小川!” 林国强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带着火星子,“学会打架了?学会当‘老大’了?还搞什么‘黑材料’?弄的满学校乌烟瘴气!你老子我的脸,都让你丢到松花江里去了!”
林小川捂着火辣辣疼的大腿,又疼又委屈,梗着脖子争辩:“是…是赵大虎先欺负人!他勒索我十块钱!还到处造谣…”
“十块钱?!” 林国强眉毛一竖,皮带又扬了起来,吓得林小川往后一缩,“十块钱算个屁!老子的脸面值多少钱?啊?!我供你吃供你穿,送你上学是让你去当混混打架斗殴的吗?!是让你去考第一!去给我争光!去考大学!走出这绥河镇!不是让你在这屁大点的小学里拉帮结派、惹是生非!”
皮带没再落下,但林国强那喷火的唾沫星子比皮带还烫人:“赵家那小崽子是个什么玩意儿?烂泥扶不上墙!你跟他较劲?你掉不掉价?!我林国强的儿子,品学兼优!是块读书的料!不是跟这种下三滥争强斗狠的料!”
林小川被骂得抬不起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半是疼的,一半是憋屈的。赢了赵大虎,怎么在他爸这儿就成了“掉价”了?
“听说,你还收了个小胖子当‘跟班’?” 林国强冷笑一声,“挺威风啊,林老大?怎么着,小学这点地方装不下你了?想提前混社会了?要不要老子给你盘个录像厅,你去当老板?!”
“我…我没有…” 林小川小声嘟囔。
“没有什么?!” 林国强猛地提高音量,皮带“啪”地一声抽在旁边的鞋柜上,吓得林小川一哆嗦,“我告诉你林小川!收起你那些歪门邪道的心思!从今天起,给我夹着尾巴做人!放学就回家!再让我知道你在学校惹是生非,跟那个王平瞎混,搞什么‘情报网’、‘黑材料’…” 他扬了扬皮带,意思不言而喻,“老子打断你的腿!”
林国强喘了口粗气,像是把怒火压下去一点,语气依旧冰冷:“赵家那边,我替你摆平了。学校那边,我也打点过了。这事儿,到此为止。再没有下次!听见没?!”
林小川咬着嘴唇,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带着哭腔:“听见了…”
“滚回屋写作业去!” 林国强烦躁地一挥手,“下周期末考试,数学再敢给我考砸一分,看我怎么收拾你!”
林小川捂着还在隐隐作痛的大腿,一瘸一拐地挪回自己房间。关上门,他扑到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肩膀一抽一抽的。
憋屈!前所未有的憋屈!还夹着大腿上火辣辣的疼!
赢了赵大虎又怎么样?在他爸眼里,他就是个“掉价”、“惹是生非”、“不务正业”的混小子!他那些“智谋”、那些“反抗”,在他爸看来,全是“歪门邪道”,是给他丢人现眼!他爸只在乎他的成绩单,只在乎他是不是那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招牌!
大腿上的疼痛提醒着他父亲不容置疑的权威。他爸能砸钱摆平赵家,也能用皮带让他疼得刻骨铭心。在这个家,在他爸的规则里,只有一条路——好好读书,考第一。
窗外的天暗了下来。林小川坐起身,抹了把脸,看着书桌上堆着的课本和习题册。他翻开数学练习本,上面鲜红的“100”格外刺眼。这是他引以为傲的“保护色”,也是他爸唯一认可的价值。
他拿起笔,狠狠地戳在纸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墨点。
“读书…考第一…” 他低声念叨着,像是在念一道紧箍咒。扳倒赵大虎的爽彻底消散,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被强行按回“好学生”框框里的窒息感,和对父亲那套“唯成绩论”的隐隐叛逆。小学的江湖风波平息了,但家里的硝烟,似乎从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