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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越来越大了。墨玄顶着一个破纸箱，正费力地想把自己那点可怜家当从楼道里搬出来。雨水混着汗，流进他眼睛里，又涩又疼。那纸箱被雨水泡软了一个角，发出快散架的吱呀声。
“墨玄！你个穷鬼！”房东王胖子堵在单元门口，像座肉山。他叉着腰，汗衫紧绷着肚子，脸上的肉气得首抖，唾沫星子喷得比雨点还密。“三个月房租！今天不给钱，你一根毛都别想拿走！没钱？没钱你考个屁的公务员！做梦去吧！给钱！滚蛋！东西抵房租都不够！老子还要折旧费！水电费！垃圾费！”
墨玄抹了把脸，湿漉漉的。“王叔，再宽限几天，就几天！”他声音在雨声和骂声里显得很小，“笔试过了，我进面试了！万一考上，发了工资立马连本带利还你！”
“面试？我呸！”王胖子狠狠啐了一口，浓痰落在他脚边的脏水里。“就你这倒霉样？笔试踩了狗屎，面试还能再踩一泡？少他妈忽悠我！今天！现在！立刻！给钱！不然，”他肥手指戳着墨玄怀里那个快散架的纸箱，“我就让你这些破烂，跟你一样，变垃圾！”
他身后站着俩壮汉，光膀子，胳膊上纹着青的白的，眼神凶得很。那是王胖子叫来的亲戚，一看就不好惹。
墨玄心沉到底了。怀里这破箱子，是他全部家当：几件旧衣服，翻烂的考公书，一个老掉牙的笔记本，还有最重要的——那个印着卡通猫、边都磨破了的马克杯。孤儿院老院长送的，是他心里头不多的念想。他下意识把箱子抱紧，纸箱又呻吟了一声。
绝望像冰水浇下来，比这冷雨还刺骨。面试时那惊魂一幕还没缓过来，现实的大棒又砸脸上了。铁饭碗？五险一金？在冰冷的房租和眼前凶神恶煞的债主面前，像个一戳就破的泡泡。他都有点怀疑，笔试过关是不是真走了狗屎运，而运气在面试那天诡异的吊灯事故里，己经用光了。
王胖子还在骂，什么“费电”、“招霉运”、“生蟑螂”之类的难听话。那两个纹身汉子不耐烦地往前一步，一个伸手就要来抢箱子——
“嗡…嗡…嗡…”
裤兜里的手机，又震起来了。这次不是短信，是电话，震得他大腿发麻，催命似的。
王胖子骂声停了停，三角眼盯着他裤兜：“哟？接电话？找着新窝了？想跑？没门儿！先把钱结清！”
墨玄没理他。一种奇怪的、近乎荒谬的预感，像个小火星，在冰冷的绝望里突然亮了一下。他腾出一只手，费力地从湿裤兜里掏出那旧手机。屏幕上跳着一个陌生的本地座机号，还沾着水珠。
他犹豫了一下，手指有点僵，还是划开接了，把湿漉漉的手机贴耳朵上。
“喂？”声音有点抖。
电话那头是个清晰、温和的女声：“您好，请问是墨玄先生吗？”
“是…是我。”墨玄的心跳好像停了一下。
“墨玄先生，您好。这里是星海市人事局公务员录用管理科。恭喜您！您报的市档案馆档案管理员岗位，笔试、面试都过了，综合考核符合要求。您被录用了！请下周一上午九点，带身份证、毕业证学位证原件和复印件，还有两张一寸照片，到市行政中心A座3楼301室报到。祝贺您！”
那温和的声音像仙乐，每个字都带着暖流，一下子冲开了他身上的冰冷和绝望！
“录…录取了？”墨玄张着嘴，雨水流进去都没感觉。他像被雷劈中了，僵在原地，耳朵里嗡嗡响，就剩那几个字在转：“恭喜您！录用！”“市档案馆档案管理员！”“报到！”
巨大的狂喜像海啸一样拍过来，把他所有的防线都冲垮了！笔试的苦，面试的吓，被房东逼债的狼狈，这会儿全不算事儿了！他考上了！真端上铁饭碗了！五险一金！带薪假！退休金！再也不用担心被撵出门了！
“哈哈哈！我考上了！我考上了！！”墨玄猛地大笑起来，抱着箱子像个疯子一样原地蹦，不管里面东西哗啦响，不管雨水浇透全身，更不管旁边王胖子他们看傻子似的眼神。
“市档案馆！档案管理员！听见没？老子是公务员了！！”他冲着王胖子挥舞手机，脸上是压不住的、近乎嚣张的狂喜和解脱。憋了太久的不甘、憋屈和害怕，这会儿全爆出来了，喊得特别痛快。
王胖子被他这疯样弄懵了，三角眼里闪过怒气和不信：“放屁！就你？糊弄鬼呢！想赖账？门儿都没有！把他箱子给我抢过来！”他觉得墨玄在耍花招，气急败坏地冲那俩汉子吼。
靠前的那个汉子骂了句脏话，大手猛地抓向墨玄怀里的箱子！
就在这时！
墨玄那间被王胖子踢开的出租屋门里，门框边地板缝里，几只藏在黑影里、几乎看不见的小虫子，接到了地下深处传来的、无声却充满怒火的指令！它们小小的眼睛里，映着门外墨玄被逼到墙角的影子。
【主宰受辱！清除威胁！】
冰冷的指令瞬间点燃了虫子。
几只小虫快得像影子，沿着湿墙角爬，目标明确——门口那张王胖子堵门用的、破破烂烂的矮脚木凳！那凳子一条腿早被虫蛀得快断了，是虫子平时磨牙的“玩具”。
一只虫子张开小嘴，对着那条朽坏的凳腿连接处，狠狠一口咬下去！
“咔嚓！”
一声很轻的脆响，被雨声和骂声盖住了。
那条本来就快断的凳腿，应声而断！
矮脚凳子立刻歪了，像喝醉了酒一样往前倒！
王胖子正为墨玄的“耍诈”火冒三丈，为了显得更有气势，狠狠一脚踩上那张歪倒的矮脚凳！他想站高点继续骂！
脚下突然空了！
“哎——哟卧槽！！”
王胖子只觉得脚下一滑，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他那胖身子，像个笨重的大麻袋，伴着一声吓破胆的惨叫，手舞足蹈地朝前摔了出去！
他前面，正好是墨玄刚搬出来、堆在楼道口还没弄走的那堆垃圾！啥都有：馊了的剩饭、烂水果皮、废纸团、破塑料盆、甚至还有几块墨玄扔出来的旧家具烂木头！
“噗通！哗啦——！！”
一声闷响，垃圾被砸得飞溅！
王胖子整个人，以一种特别难看的“狗啃泥”姿势，结结实实砸进了那堆臭烘烘的垃圾山里！肥身体砸得垃圾乱飞，一个破酸奶盒正好扣他脑袋上，黏糊糊的黄汤顺着稀拉头发流下来，糊了一脸。他的脸埋在一堆烂菜叶和鱼刺里，那双挺贵的皮鞋陷进一滩黑乎乎、恶臭的脏水里。
世界好像安静了一秒。
那两个准备抢箱子的纹身汉子，手僵在半空，傻眼地看着他们那个平时横着走的“大哥”，像个超大号垃圾袋栽进垃圾堆。脸上又惊又恶心，还有点说不出的滑稽。
墨玄也愣住了，抱着箱子，看着眼前这突然发生的、又荒诞又解气的场面。刚才那点害怕被冲得没影了。
王胖子挣扎着抬起头，脸上糊满脏东西，头发挂着烂菜叶，好衣服沾满了不明粘液，臭气熏天。他吐出嘴里的半根鱼刺，气得浑身肥肉乱颤，指着墨玄，声音都岔了：“你…你…你敢阴我？！给我打！打死这王八蛋！！”
那俩纹身汉子回过神，也觉得丢脸，眼露凶光，骂骂咧咧扑向墨玄！
可是，他们刚抬脚——
“咔嚓！咔嚓！咔嚓！”
连着几声让人牙酸的脆响，从他们脚底下传来！
他们踩着的几块墨玄搬出来的、本来就不结实的旧家具烂木板（一张快散架的旧茶几面和几块垫脚的烂木头），被几只虫子偷偷啃坏了关键地方，毫无预兆地断了、塌了！
“哎哟！”
“操！”
俩汉子根本没想到，脚下一空一滑！一个脸朝下栽进湿漉漉、满是脏水和垃圾的地上，啃了一嘴泥。另一个狼狈地往后倒，一屁股狠狠坐回王胖子刚抬起的、沾满脏东西的肥厚后背上！
“嗷——！！” 王胖子被这快两百斤的人一砸，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刚抬起的头又重重磕回垃圾堆里，这次首接撞翻了个剩饭桶，更多馊臭的汤水浇了他一头一脸。
场面彻底乱套了。俩汉子的骂声，王胖子杀猪似的嚎叫，混着垃圾被踩、脏水被溅的恶心声音，在又窄又脏的楼道口上演着一场滑稽闹剧。
墨玄抱着他的破纸箱，站在雨里，看着眼前这鸡飞狗跳的场面，再看看手机上那条还亮着的、人事局发来的短信通知，心里头滋味怪得很。
害怕吗？有点，但被眼前的乱子冲淡了。
后怕吗？也有，但录取的狂喜压过了。
解气吗？看着王胖子的惨样，确实有点儿。
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上来的荒谬感。
这运气…是不是好得有点邪门了？笔试是，面试是，连被房东逼债的时候，都能“刚好”出这种倒霉事儿？他低头看看自己湿透的裤腿，又看看垃圾堆里挣扎嚎叫的人影，最后目光落回怀里那个被雨打湿、印着卡通猫的马克杯上。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垃圾馊味和雨水泥土气的空气，脸上那股狂喜劲儿慢慢收了，变成一种近乎平静的、有点自嘲又好像认命了的释然。
“王叔，”墨玄声音不大，但盖过了雨声和骂声，“押金…抵仨月房租，够了吧？精神损失费…我看也赔得差不多了？”他嘴角甚至扯出一点没什么温度的、淡淡的弧度，扫过王胖子那张糊满脏东西、气得变形了的脸。“您…多保重身子。”
说完，他再不看那堆垃圾和人形垃圾，把怀里装着全部家当的破纸箱抱紧了些，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走进了越来越密的雨里。冰凉的雨水冲着他的脸，也冲着他那身不合身的便宜西装上的脏印子。
纸箱那个泡软的角终于彻底塌了，几件旧衣服掉了出来，沾上泥水。墨玄没弯腰去捡。他只是把那个印着猫的马克杯在怀里护得更紧了些，好像那是现在唯一实在的、值得抓住的东西。雨水顺着他下巴往下滴，背影在灰蒙蒙的雨里看着有点单薄，可又有股说不出的劲儿，朝着一个模糊但好像挺确定的方向走。
他要去的地方，叫档案馆。那里有他刚用“狗屎运”和“邪门巧合”换来的铁饭碗，还有…一份他没太想明白的、关于“死亡抚恤金”的惦记。至于身后那堆垃圾和垃圾堆里的骂声？爱谁谁吧。
雨，下得更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