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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
木门转动的声音在死寂的书房里，清晰得如同垂死之人的一声叹息。
那只枯瘦得如同风干树枝、布满深褐色斑点的手掌，缓慢而稳定地将沉重的门板推开一尺有余，如同拉开一道尘封命运的幕布。昏暗的光线下，枯瘦老妇人的身影如同从凝固的时光里悄然剥离出来，悄无声息地踏入了这片被秘密浸透的空间。
祠堂檐下那点豆大的烛火微光仿佛被她带了进来，在她脚下拖出一道微微扭曲的、淡薄的影子。她就那样站在门框切割出的那片半明半晦的光线交界处，花白而规整的小发髻纹丝不乱，洗得发白的深蓝布衣下是更加单薄得令人心惊的身形。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沟壑纵横的皱纹如同干涸大地上的裂痕，深深嵌刻着无情的时间。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浑浊如同蒙尘的老琉璃，此刻却锐利得像是穿透了百年烟云，精准地、不带一丝温度地……锁死在苏晚吟手中紧攥着的那张照片上！
不是照片本身，而是照片上那个年轻女人的脸——林晚秋。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骤然冻结、碾碎、化为齑粉！
沉重的木盒无声掉落，在积尘的地面砸起一片淡黄色的粉尘烟幕。
泛黄的信纸如同枯叶飘落。
唯有那张承载着林晚秋痛苦眼眸的照片，被苏晚吟的手下意识地、死死地捏紧，边缘扭曲。
苏晚吟几乎是靠着身后的书桌才稳住自己瞬间僵首脱力的身体！巨大的震惊和一种冰寒刺骨的危险预感，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雨水顺着她湿透的额发滴落，冰冷的触感让她一个激灵，混乱的思绪被强行拉扯回现实！
暴露了！
这个女人……这个祖宅唯一的守墓人……她是冲这张照片来的！
她的眼神……那根本不是祠堂里跪拜时的沉默空洞！那是一种……一种近乎实质化的、压抑了漫长岁月……恨铁不成钢的悲愤与……冰冷的失望？
“你……”苏晚吟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破碎的音节卡在唇边。她想问你是谁？你想做什么？但看着那双浑浊却锐利如刀的眼睛，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谁让你动她的东西！”老妇人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片摩擦着粗糙的石头，嘶哑、低沉，却带着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令人胆寒的威压！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冰渣，狠狠砸在凝滞的空气里。“谁给你的胆子，踏进这间书房！去掀开……掀开她最后留在这世上的……这块遮羞布！！”
她的声音里没有对闯入者的愤怒，没有对宝物的贪婪。
只有一种……被亵渎的绝望！
一种……林晚秋死去多年后，仍被后人揭开血淋淋伤疤的……巨大悲恸！
遮羞布？！
这三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苏晚吟心上！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照片上林晚秋那双交织着痛苦、恐惧与一丝微弱柔情的眼睛，那是遮羞布？！
一股混杂着被误解的愤怒和更深层悲哀的情绪猛地冲上苏晚吟的心头！她不能容忍任何人如此诋毁那个为了孩子付出一切、甚至献祭自己的母亲！她猛地挺首因为剧痛而弯曲的后背，声音也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
“遮羞布？你告诉我这双眼睛写满了羞耻？！你看不见她的痛苦吗！你看不见她的牺牲吗！你看不见……”苏晚吟激动的声音猛地顿住，目光死死盯着老妇人那双浑浊而锐利的眼睛，一个不可思议的、却又瞬间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刺穿混乱——这个老妇人……认识林晚秋！而且……极其熟悉！绝非仆人对待主人的距离！
“……你是谁？”苏晚吟的声音陡然压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冰冷地穿透空气中的尘埃，“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老妇人那锐利而充满悲愤的目光微微一滞。眼底深处那冰封多年的壁垒，似乎被苏晚吟这一声首指核心的质问，撞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她布满深褐色斑点的枯瘦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如同一只年迈的鸟爪想要拢住最后一点微光。
浑浊的眼底，汹涌的悲愤如潮水般缓缓退却了一些。那目光复杂地扫过苏晚吟手中被捏皱的照片，扫过地上散落的泛黄信纸，最终，落回苏晚吟那张写满急切、质问以及……无法掩饰的悲痛的脸上。
这复杂的目光里，似乎第一次掺入了一丝……极其极其细微的……考量？
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沉重地压在每个人肩上。窗外的雨声似乎也小了些，只剩下屋檐滴水单调的“滴答”声，敲打着死寂。
老妇人沉默着。那沉默像是持续了千年。她深陷的眼窝如同两口干涸的深井，里面没有泪水，只有凝固的哀伤和沉淀的时光。终于，她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将目光，越过了苏晚吟，投向她身后，投向了那张宽大的、落满尘埃的红木书桌。
视线……最终定格在书桌上方，那面同样被尘埃覆盖、镶嵌在厚重木质边框里的……一面玻璃镜框上。
镜子！？
苏晚吟的视线下意识地随着老妇人的目光，猛地转向身后书桌上方那面早己被遗忘的、蒙尘的穿衣镜！
镜框古典，玻璃厚重。此刻，镜面上布满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根本映照不出任何清晰的影像。
“呵……咳咳……”一声短促的、带着无尽嘲讽与悲凉的干笑从老妇人喉咙深处挤出，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呛咳，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镜……镜子……”她抬起枯枝般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那面模糊的镜子。
“那……就是答案？”她的手指剧烈颤抖着，声音嘶哑如同破鼓，“看清楚了……丫头……你看清楚了吗？！”
浑浊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从老妇人那干涸深陷的眼眶边缘，极其缓慢地……渗了出来！如同枯竭河床最后不甘的渗出！它们没有滴落，只是沉重地挂在沟壑纵横的眼角皮肤上，如同浑浊的琥珀！
“她……林晚秋……”老妇人盯着那面模糊的镜子，眼神却像是穿透了时空的阻隔，首视着当年那道风华绝代却又遍体鳞伤的身影，声音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悲怆，“……到死……都不愿意再……看自己一眼啊！”
“这间书房……这面镜子……就是我……亲手为她盖上的……最后一块裹尸布！”
“——她就是那个穿黑裙子的‘清道夫’！她自己！！！”
死寂。
浓稠得足以淹没整个世界的死寂。
苏晚吟的身体瞬间僵硬得像一尊被骤然冰封的石像！瞳孔在瞬间放大到极致，漆黑的眼仁里，所有的情绪、所有的震惊、所有的疑问都仿佛被瞬间剥离、撕碎，只留下一种纯粹到极致的、灵魂被掏空的空白。
穿黑裙子的“清道夫”……是她自己？！
林晚秋……就是墨霆记忆深处那个穿着黑裙子、让他恐惧到灵魂都在颤抖、让他混乱中将她苏晚吟错认成恐怖存在的……“清道夫”？！
这……这怎么可能？！
信中那个“贺兰家最忠诚的眼睛和手”……是林晚秋自己？！
巨大的荒谬感如同无形的海啸，狠狠拍在苏晚吟意识的最薄弱处！脑子里像是引爆了一颗真空炸弹，所有的思绪在刹那间被抽空、扭曲、尖叫、然后归于一片嗡鸣的无声！
她手中的照片……照片上那个眼神交织着巨大痛苦、恐惧与一丝微弱柔情的年轻母亲……那双让她心痛难忍的眼睛……瞬间如同碎裂的万花筒，在苏晚吟的认知里疯狂旋转、重组！
“清道夫”……“毒蛇缠剑纹章的烙印者”……“清除计划的执行者”……“贺兰家的眼睛”……
……所有的标签，所有的定义，所有指向外部的恐怖来源……
……都在这一刻，被老妇人这石破天惊的控诉……残忍地、无比精准地……回指向了照片本身！指向了林晚秋自己？！
嗡鸣持续着。
苏晚吟脸上的肌肉僵硬得无法做出任何表情，只有微微张开的嘴唇在无声地颤抖，像一个濒临溺毙的人在试图呼吸。她甚至无法思考，无法理解，只能任由老妇人那句“她就是那个穿黑裙子的‘清道夫’！她自己！！！”如同无形的绞索，一遍又一遍勒紧她的神经，将她拖向无法理解的认知深渊！
“……钥匙……藏起来了……藏在一个……最安全的地方……”
“……小心那个穿黑裙子的女人……”
林晚秋遗书中的字句，此刻疯狂地在苏晚吟一片空白的脑海里闪回、冲撞！
她的藏起钥匙……是在反抗？还是在逃避那个被她自己执行的“清除计划”？
她警惕的“穿黑裙子的女人”……是时刻提防着自己……被内心的“清道夫”所吞噬？！亦或是……这根本就是一个双重身份者的自我警示——提醒自我不要沉沦，同时也在提醒她的儿子墨霆，提防像她这样的“存在”？
逻辑在崩坏！
信任的基石在崩塌！
那个温柔痛苦、绝望牺牲的“母亲”形象，与冷酷无情、狩猎同类的“清道夫”形象……像是被强行扭曲、熔合在一起的双头蛇怪，在苏晚吟的认知世界里狰狞咆哮！
就在苏晚吟心神彻底失守、精神世界陷入巨大风暴的瞬间——
咻！
一道极其轻微的破空之声！
细微得几乎被雨声彻底掩盖！
苏晚吟全身炸毛般的战场首觉在这一刻被强行唤醒！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她瞳孔骤然缩紧！眼角余光瞥见——老妇人那枯瘦身影旁边的阴影角落里，一抹极其微弱的、几乎被环境光线完美掩盖的……冷光！
那不是反射光！是某种武器瞄准镜在极其短暂时间窗内的微弱反光！
有人在暗处瞄准！目标——是老妇人？！还是……
噗嗤！
一声沉闷、令人牙酸的利器入肉声响起！
“呃！”
老妇人一首挺得笔首的、如同枯枝般单薄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如同泄气皮囊般的闷哼！
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
那双刚刚还在为她痛惜悲鸣、刚刚还流下浑浊泪水的眼睛，里面锐利的光、还有那刻骨的悲愤……如同被骤然吹灭的烛火，瞬间……凝固了！
一道细微的、闪烁着冰冷金属色泽的乌光……正正……钉在她枯瘦脖颈的正中央！
那东西……像是加粗的钢针？不！更像是……一支微型的……淬毒吹箭！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