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草的苦涩在舌尖萦绕,那股清凉的气流却在西肢百骸间缓缓流淌,如同干涸的河床迎来了久违的甘霖。楚离枯竭混乱的识海被一丝奇异的抚慰包裹,撕裂般的眩晕感消退了不少,左肩胛处那阴寒刺骨的诅咒之力在清凉药膏的压制下,如同被暂时冰封的毒蛇,蛰伏于深处,依旧带来阵阵隐痛,却不再疯狂肆虐。
然而,胸前那块紧贴皮肤的冰冷黑石——“苏璃之石”,却如同一块永恒的寒冰,不断散发着吞噬生机的“葬渊”气息,与体内流转的药力形成微妙的拉锯。石心那点微弱的琉璃光华,在吞噬一切的黑暗中顽强闪烁,如同风中的残烛,传递着沉睡的安宁,也无声地提醒着楚离那刻骨的痛楚与沉重的责任。
他尝试着凝聚一丝微弱的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向黑石,试图沟通那沉睡的魂影轮廓。神识如同投入无底深渊,瞬间被那纯粹的虚无吞噬,只留下更深的冰冷与一种无形的排斥屏障。璃儿的魂体,似乎在那葬渊之核的核心,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沉眠,隔绝了内外一切联系。
楚离心中沉甸甸的,目光从黑石上移开,再次落回这间简陋却干净的竹屋。阳光透过竹篾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干草的清香、泥土的微腥,还有阿青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药草与阳光的气息,与归墟血海的污秽死寂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阿青…这个看似普通的山野少女。
楚离的紫金龙瞳微微眯起,锐利的神视隐藏在重伤后的虚弱之下。她识得“葬渊”,懂得压制连他都束手无策的归墟诅咒,她的药汤效果显著绝非寻常。此地被那诡异恐怖的灰绿瘴气之墙隔绝,却又自成一片安宁净土。她身上有太多谜团。
窗外,竹林沙沙作响,溪水潺潺流淌。但楚离敏锐的感知,依旧能捕捉到竹林深处那片灰绿瘴气之墙内传来的、若有若无的低沉呜咽。如同无数被污秽浸透的野兽在瘴雾深处痛苦挣扎,声音粘稠压抑,带着令人心神不宁的邪异。
阿青坐在窗边的小竹凳上,手里拿着一把晒干的药草,正低着头,用一把小巧的骨刀仔细地切碎。阳光勾勒着她纤细专注的侧影,乌黑的发丝垂落颊边,神情宁静,仿佛窗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只是寻常的风声。
“那些东西…”楚离的声音依旧沙哑,打破了竹屋的宁静,目光投向窗外瘴气翻涌的方向,“是什么?”
阿青切药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抬头,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淡漠:“瘴林里的秽物。被那污浊瘴气浸染久了,草木会疯长扭曲,野兽会失去神智,变得嗜血狂暴,连骨头缝里都流着毒汁。活人…就更不用说了。”她顿了顿,骨刀利落地切下一段干枯的根茎,“不过它们不敢靠近青竹溪,这里有‘净尘花’的气息,它们讨厌这个。”
净尘花?楚离心中一动,想起阿青提到过用来压制他诅咒的药膏里就有此物。看来这不起眼的小花,是这片净土的守护者。
“你似乎…很习惯它们的存在。”楚离试探着问道。寻常人若身处这等险境,恐怕早己惊恐不安。
阿青终于抬起头,清澈的眸子看向楚离,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习惯了。从我记事起,它们就在那里嚎叫。只要不越过瘴篱,它们就进不来。”她放下骨刀和药草,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投向那片翻滚的灰绿瘴气,声音低了几分,“有时候…它们嚎得特别凶,像现在这样,就说明外面的‘瘴气潮汐’快要达到顶峰了。那时候,整个瘴林都会活过来,像煮沸的毒汤…连天空都会被染成灰绿色。”
瘴气潮汐…顶峰…
楚离默默记下这个信息。这显然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时期。
“阿青姑娘,”楚离再次开口,语气郑重,“多谢你的救命之恩。此恩,楚离铭记于心。只是…此地诡异,姑娘身份成谜,又识得‘葬渊’这等禁忌之物…在下心中疑虑重重。姑娘曾说,待我伤势好转,便带我去一个地方解惑…不知现在…”
阿青转过身,背对着窗外的瘴气光影,清澈的目光落在楚离脸上,带着一丝审视,似乎在衡量他此刻的状态。片刻,她轻轻点了点头:“你的外伤被药膏压制,魂火也稳住了。虽然离痊愈还差得远,但下地走走…应该无妨了。”
她走到竹榻边,伸出一只手,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扶着我,慢点起来。你现在的身体,一阵风都能吹倒。”
楚离没有拒绝。他确实虚弱到了极点,强行催动最后的力量只会加重伤势。他伸出没有受伤的右臂,搭在阿青纤细却意外有力的手腕上,借力缓缓坐起身。仅仅是这个动作,就让他眼前一阵发黑,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急促地喘息着。
阿青眉头微蹙,另一只手迅速从旁边的竹筒里倒了一碗清水递过来:“喝点水。不急,慢慢来。”
清凉的泉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舒适。楚离定了定神,在阿青的搀扶下,双脚终于踏上了坚实的地面。竹屋的地面铺着打磨光滑的竹片,带着温润的凉意。
“走吧。”阿青扶着楚离,小心翼翼地朝竹屋外走去。
推开竹门,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带着温暖的生命气息。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如同蜿蜒的玉带,在青翠的竹林间潺潺流淌。溪水撞击着溪床中圆润的鹅卵石,发出悦耳的叮咚声。溪边生长着茂盛的、开着淡蓝色小花的植物,散发着奇异的清香,正是阿青口中的“净尘花”。这香气清幽淡雅,弥漫在空气中,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竹林深处那翻涌的灰绿瘴气和令人不安的呜咽声,隔绝在数十丈之外。
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光影摇曳。几只色彩斑斓、完全不惧人的小鸟在竹枝间跳跃鸣叫。一派宁静祥和的世外桃源景象,与一墙之隔的恐怖瘴林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鲜明对比。
阿青扶着楚离,沿着溪边一条被踩踏出来的小径,慢慢地向上游走去。她的脚步很稳,刻意放慢了速度,迁就着楚离虚弱的身体。溪水清澈,倒映着蓝天白云和摇曳的竹影,水底光滑的鹅卵石间,偶尔能看到几尾银色的小鱼灵活地游过。
“这里…很特别。”楚离感受着体内那被“葬渊”气息不断吞噬生机的冰冷感,在净尘花的清香和这方天地的安宁气息中,似乎被稍稍中和、延缓了一些。他由衷地低语。
“嗯。”阿青轻轻应了一声,目光悠远地望着溪水的上游,似乎在回忆什么,“是爷爷…用命换来的这片净土。”
爷爷?楚离心中一动,看来这少女并非独自在此。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溪水声,鸟鸣声,竹叶声,交织成令人心安的乐章。楚离紧绷的神经在这样平和的环境中,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一丝。
“到了。”阿青停下脚步。
溪流在这里变得平缓,形成一个小小的回水湾。湾畔有一块巨大的、被溪水冲刷得光滑温润的青石。青石旁边,几丛净尘花开得格外茂盛,淡蓝色的花朵如同繁星点点。
而就在那青石朝向溪水的一侧,楚离的目光猛地凝固了!
青石表面,并非天然形成,而是被人用利器,深深地、一笔一划地刻下了一个名字——
**苏璃**!
字迹刚劲有力,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思念与悲伤,仿佛要将这个名字烙印在石头里,烙印在时光里,永不磨灭!
苏璃?!
楚离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呼吸瞬间停滞!他猛地挣脱阿青的搀扶,踉跄着扑到那块青石前!手指颤抖着,抚摸着那冰冷石面上深刻的名字!每一个笔画,都仿佛带着万钧之力,狠狠撞击着他的灵魂!
为什么?!为什么在这与世隔绝、被恐怖瘴气包围的溪畔,会刻着璃儿的名字?!是谁刻下的?!
“这…这是谁刻的?!”楚离猛地回头,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激动而嘶哑变形,紫金龙瞳死死盯住阿青,眼中充满了血丝!
阿青站在几步之外,清澈的眸子静静地看着那块刻字的青石,又看看激动失态的楚离,脸上并没有太多意外,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早己预料到的平静,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
她没有立刻回答楚离的问题,而是缓缓抬起手,指向青石旁边,那几丛茂盛的净尘花根部。
楚离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在的泥土和净尘花盘结的根系之间,半掩着一件小小的物事。
那似乎是一块…残缺的玉佩!
楚离瞳孔骤缩!他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翻涌的气血,几乎是爬了过去,颤抖的手指拨开的泥土和细密的根须。
一块巴掌大小、边缘残缺、断裂处参差不齐的玉牌,静静地躺在泥土之中。
玉质温润,呈现出一种古朴的青色。断裂的茬口处,能看到玉质内部细腻的纹理。而在那尚且完好的玉牌正面,用极其古老、充满道韵的篆文,刻着两个清晰的字——
**葬天**!
葬天玉佩?!!
楚离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
这块残破的青色葬天玉牌…绝不是他胸前那枚!其形制、玉质、甚至那“葬天”二字的古老道韵,都与他所知的葬天玉佩不同!它更加古老!更加…残缺!
是谁的?!为什么会在这里?!和刻着“苏璃”名字的青石有什么关系?!
楚离猛地抬头,再次看向阿青,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颤抖:“这玉牌…是谁的?!刻字的人…又是谁?!告诉我!!!”
阿青清澈的眸子深深地看着楚离,看着他胸前紧贴的那块冰冷黑石,看着黑石中心那点微弱的琉璃光华。她的目光复杂到了极点,哀伤、了然、同情、还有一丝…宿命般的沉重。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声音平静,却如同重锤般砸在楚离的心上:
“刻字的人…是我爷爷。”
“这块玉牌…也是他的。”
“他…是上一个纪元…最后一位…守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