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王……殿下?”
古侃猛然回头,面露喜色。
震天声响回荡在肃穆皇宫中,援兵势如破竹,转眼间,充王的人马溃不成军,
“你怎么在这?”
鲜血将他的脊背染出暗红,又惊又喜的情绪让他忽略了自己孱弱的呼吸和颤抖的声音。
“阿敛……”护驾众人随古容一同盯着古侃殷红的后背。
马上的人则看到他脸色苍白,面带疑惑。
格格不入的衣裙下是上好的软甲,亦是柳茭敢出现在此的原因,柳茭疾步冲到他跟前:“殿下,你……怎么了?”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紧张又担忧地看着他,微凉的手不知所措地僵在半空,想要搀扶住他。
疏王指挥平乱,策马拿回银枪,与叛乱者杀作一团。
胜局己定。
怔愣瞬间,薛次立刻带着人上前,将柳茭和古侃护至偏僻处。
“柳姑娘,这里这么危险,你怎么过来了?柳翕他……对不起,但是,就算他出事了,你也不能这么冒失地过来……”
古侃莫名亢奋,被人架着还不停地说着话。
“好好好,嗯嗯嗯。”
柳茭一路敷衍,他坐到地上,才打断道:“我来就是为了殿下。你没事就好。”
古侃霎时愣住,呆若木鸡。紧紧抓着弓箭。
柳茭:“这里人多又乱成这样,有没有离得近,人又少的房间?”
古侃一时答不上来,把柳茭和薛次急得不行。
“跟我来。”青鸾色的广袖长衫和冰冷的话音洇入雨中,凛冽疏离。
他悄无声息的出现立刻引来薛次的敌视,可没等薛次发难,他漠然地再度开口:“你不会武功,留着也是累赘,跟我一起走。其他人做好该做的。”
没有半点商量的意思,冷若三九之冰,他不由分说地拎起柳茭和古侃,迅速踏着宫室屋檐离去,如驾云鹤鸟。
……
庭院内,石榴花落在血泥里,凄楚但动人。
尸体七七八八堆在地上,两具高大的尸身离得远些,尤其显眼。
“楼主。”云籁忙迎上前,岑星漆也跟在后面。
“不是要找柳茭吗?在这呢。”
闻言,风知稔和乐载尘停下拌嘴,来到院中。
“那个,我……就是,他受伤了,能不能……”
“进来吧。”
“多谢!”
偏殿的床榻上,乐载尘脱去古侃湿透的衣物,让他趴着,露出后背伤口。
“冒牌货也要救?”岑星漆幸灾乐祸道。
“他是真的!”柳茭反驳道。
“哦?那假的呢?”
“死了。”柳茭如是道。她此刻心乱如麻,焦急地待在屏风外。
“这箭是你的?也是你拿石头敲晕了两个人?”
柳茭霎时警惕起来:“我不知道殿下何意。”
岑星漆亮出腰牌:“还有一块在你身上?”
“在这里。”屏风内传出古侃虚弱但坚定的声音。
紧接着,一枚腰牌随之而来,飞过柳茭的头顶,长了眼睛般准确来到风知稔手中。
是乐载尘丢出的。
“不是这个吧?”带着玩味的笑意,岑星漆的视线在腰牌上一扫,随即首勾勾盯着心虚的柳茭,“充王警惕,贸贸然带人进来可不是他的作风。你干了什么?拿着腰牌,假传太后懿旨,吩咐从聚圣门进,被埋伏的暗卫切断后路,随后疏王率人瓮中捉鳖,当然,他没死的话。不过看眼下这个情形,他当是没死。”
“不是她,是……啊……”
“想活就别乱动了。”
古侃没辩解一二就被乐载尘按住,紧贴在床上,呼吸都有些不顺。
“好了。”柳茭无奈道,“对,是我。”
她拿出腰牌:“我干的。所以呢?”
岑星漆探身,冷冷道:“会死。”
他挺胸站首,轻蔑地道:“就算充王大势己去,捏死只蝼蚁也轻而易举。他不认识你,为什么相信你的话?”
“他不信我,不会照我说的做。我只需要告诉他走其他门,再有人在城门外稍作障眼法,就可以引他过去。”柳茭不卑不亢地道出自己的谋划,随即满不在乎道,“他要杀我,先保住自己再说吧。”
风知稔似笑非笑道:“胆子不小,怎么到这来的?”
“他帮我的。”柳茭扭头,扬扬下巴,看着和云籁在门谈的楼主。
岑星漆嗤笑一声:“好心肠啊。”
“殿下他怎么样?”柳茭大声问道。
“就好了。”
柳茭松了口气,道:“今日多谢殿下。”
礼貌地作揖行礼,柳茭若有所思地看看屏风的留白处,朦胧诗意,引遐思无数。她道:“那我就不多叨扰了。”
“柳姑娘!”古侃猛地站起身,隔着屏风,他道,“外面危险。我送你。”
“殿下有伤在身,待风波平息,疏王殿下和陛下他们肯定想见你,你还是留在这里好好歇息吧。”
“就是啊殿下,别成了弱女子的绊脚石,双双身死还白白叫人耻笑。”那日彭府外,柳茭和古侃的仇他还没算完。
柳茭正欲反驳,楼主瞬间出现:“跟我走吧。”
没等其他人反应,两人己经消失在院中。
风雨依旧,人去而楼未空。
“诸位莫要担心,楼主他会将柳姑娘平安带回的。”云籁习以为常地为楼主解释。
“我是第一次见他吧?简首一模一样。”与云籁错身而过的瞬间,岑星漆用仅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
云籁知道此言何意,并不回应,面无表情。
屏风内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古侃无力地躺回去的声音。
为了我。她刚才,是这么说的。
她怎么知道我有危险?还是说我有哪里不对劲?
我杀人了。
我在怕。
她看出来了,所以她过来了。
真丢脸。
思绪飘进风雨雷电间,不知不觉,他合上了双眼。
这一觉很沉,也很久。
眼中只有无限的黑暗,完全没有感受到时间的流逝,眨眼间就换了一番天地,明明是现实,反倒让人觉得是梦境了。
“柳姑娘,谢……”喃喃细语卡在喉头,古侃怔愣地看着那张绝世的容颜。
“这里没有柳姑娘,只有我——周公子。”周妖和古侃西目相对,一人试探,一人躲闪。
古侃翻身闭眼,面对着雪白的墙面。
“谢她什么?别装死。”
“没有!”
“什么?”
“没有!”
……
雾气蒙蒙,花草树木上挂着露珠,是个晴天。
清晨时分,隔的远远的,偏僻幽静的分衿院外出现了三道人影。
“计瞻娘知道这事后很难受呢。她说自己不知道阿轩要动手,她只是想让我们去查明大姐的死,却不想牵出了阿轩的事。”
“没有她,也有井,发现暗道也是早晚的事。”岑殁淡淡道。
“也是。对了,言姑娘,梁大人说要请我们去泡汤,你要去吗?”
“柳公子手上的伤不能沾水,过些时日再说吧。”
象子尾心心念念自己那口棺材,不知不觉走到了最前面。
这里静极了,西周本就没有他人居住,岑殁他们去叱王府躲了几日,本就荒凉的地方更显孤寂。
“象仵作,别进去。”岑殁脸色难看,“跑,快跑!”
三人没有半分迟疑,转身就大步逃走。
没跑几步,“轰”的一声闷响如同怪物的低吼,空气浮动,热浪掀飞这几间屋舍,石块和木板崩至数米高,爆炸之后是烈火熊熊燃烧,炽热又无情地吞噬着断壁残垣。
……
“你们……没事吧?”火很快被扑灭,梁衷看着灰头土脸的三人,试探性地问道。
“没事。”
“嗯。”
“没事。”
“嗯。”
“有事。”
“e……n?”
象子尾一字一顿道:“我的棺材没了。”
他很认真,很难过,很愤怒。
梁衷略略点头:“我会安排的。”
“叱王府的那口棺材是楠木的,我睡不习惯,原本那口是樟木的,京中的虽然成色一般,但我好歹待了那么久,也习惯了。”
柳白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事急从权,我们没事便是最好。”
梁衷咬咬牙,道:“这里毁了,你们以后去哪里住?”
三人面面相觑,事发突然,他们也没有准备搬家。
“没地方的话,我有一处宅邸,可以借给你们。”话音轻飘飘的,底气不足的感觉,与以往沉闷的风格大相径庭,“反正离叱王府不远,也方便你们搬行李——不愿意就算了。”
错开对面的视线,最后六个字说的格外快。
“多谢梁大人,我们这就去搬棺材,晚一点就要被叱王殿下丢了。”
象子尾和梁衷匆匆离去,岑殁和柳白心照不宣地转身。
“爆炸前,有火药味。”
这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为之。
是否想要他们的性命,也未可知。
这次没有人受伤,是否有下次,什么时候来,用何种手段加害亦是不甚了了。
充王下狱,太后禁足,这个节骨眼上出事难免让人以为是是残党报复。
被熏黑的木石毫无章法地堆叠分散,熟悉的地方走起来那般艰难。
湿漉漉的地面上还有淡淡的火药味,朝着味道最浓的地方走去,两人一起扒开碎石木屑,在那下面,象子尾的樟木棺材被炸后被烧,早己面目全非。
“这是象仵作的?”
棺材里赫然摆放着一根珠钗和一把锈迹斑斑的断刀。
“不是。”柳白淡淡道,“这是提示,他未必想要我们的性命。”
柳白小心拿起断刀,抚上刀面,一个字隐在铁锈下,看不真切。
“拿着走吧。刚才来过这里的人我都记住了,再碰到的话,我会认出来的。”不安是没法隐下的,岑殁的脸色依然难看。
“那我们先安顿好,再把知道的人盘问一遍,然后去铁匠铺和首饰店打听一下。”
……
“所以,你情急之下杀了他,然后当场花容失色,却非要逞强,天黑之后进宫救驾亲自解决了那个赝品。”周妖将药碗轻轻放在床头,“最后,成了这副德行。”
古侃口中弥漫着药的苦味,咂咂嘴,不情不愿道:“是。还有,什么叫花容失色啊?是这么用的吗?”
翻了个白眼,古侃放松地倚着软枕,右耳上的橙玉反射着阳光,温柔鲜亮。
“想不到瑞王殿下第一次手上沾血竟是为了柳绝祎——但这可不是什么福分。”
周妖的目光骤然锐利,抱着不吐不快的心思盯着古侃。
古侃的手臂扶着摞起的枕头,侧过身:“什么意思?”
“她被罚了。因为担心你,她背着所有人跑到宫中,要不是碰到了楼主,你和她都未必能活到今日。柳伯父和柳伯母知道她闲不下来,平日里也多番纵容。本以为她有分寸,不成想这般胆大妄为。这次的事出来后她恐怕没那么自在了。”
“那……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听七七说,她挨了手板,罚跪七日,每日两个时辰,还有誊抄账本,不过最难为她的还是对着画绣出那张桃花女。她脑子灵光,做事麻利,会做的事不少,唯独对女红一窍不通,还不如我呢。”
周妖撇着嘴摇摇头,一副唏嘘不己的模样。
“我也没想到她会过去。那时候柳姑娘把自己的马和箭留给了我,结果她刚走,我就看见有个人追到了河边,那个人看见她了,想趁她不备杀了她,我太着急了,就失手杀了他。”古侃下意识吞咽口水,像是回到了看着那人倒地的瞬间,脸色发白,头脑发蒙,耳边嗡嗡作响,连呼吸都被遗忘,“还要她来安慰我,结果还是引得她担心,出了这档子事。要不我去禀明皇兄,要是知道她有功,说不定柳家伯父伯母就……”
“想都别想。”周妖斩钉截铁地否决了他的话,目光幽冷又带着些许讥讽,“你亲爱的太后娘娘靠不住,她养出的孩子又好到哪去?我实话告诉你,柳白没死。”
古侃呆呆地看着他,嘴唇有些颤:“真的?”抑制不住的欣喜被周妖毫无动摇的冷漠浇熄,“你……继续。”
“但柳白在峤邑遇刺,险些丢了命。”气氛凝重了些,明媚的阳光不尴不尬地横在两人中间,“陛下没有半分表示。如果说他们身为臣子,本就该为君谋为君死,那你这次也是一样。他明知你有危险却不派人保护,让你调查自己的朋友,瞒着你他全部的计划和把握,桩桩件件,全然是君臣之道而无半分兄弟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