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堂的沉寂并未持续太久。
烛火摇曳将胤祐清瘦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明明灭灭,一如他此刻复杂的心绪。
这河南官场的水果然深不见底,才掀开一个小角便己是腥臭扑鼻。
“爷。”王管事脚步匆匆地再次进来,手里拿着几份刚誊抄好的供状,面上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又夹杂着一股子愤懑,“刘、赵二位大人将张廷栋和周文瀚等人的初步供述整理出来了,这帮狗官真是烂到根子了!”
胤祐并未立刻接过供状,只是抬眼看向王管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清冷:“哦?都招了些什么?可有相互印证之处?”
王管事将供状呈上,愤愤道:“回爷的话,张廷栋和周文瀚为了活命,倒是豁出去了!二人供出的东西,大体能对上。他们承认对李绂、阿克敦等人贪墨库粮、克扣赈灾银两之事早有察觉,甚至……甚至还参与过几次分赃!”
胤祐接过供状,快速浏览着。
张廷栋和周文瀚的字迹都透着慌乱,但内容却触目惊心。
胤祐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将供状轻轻拍在桌上,“果然是沆瀣一气!他们倒是聪明,知道本贝勒要的是什么。光是察觉,可不够让他们脱罪。参与分赃……好,很好!”
王管事接口道:“不止如此,爷。他们还供出了几个六房的主事,以及下面一些县丞、主簿的名字,都与贪腐案有关联。甚至还隐晦地提到,河南布政使、按察使那边……似乎也有所牵连,只是他们不敢明说,只说是‘年节孝敬’、‘上下打点’。”
胤祐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锐利如刀:“布政使、按察使……看来这张网,比本贝勒预想的还要大。他们不敢明说,是怕牵连太广,自己死得更快。”他沉吟片刻,“那几个六房的主事,情况如何?”
“那几位主事,吓破了胆,供出来的东西更细碎,主要是经手时如何做假账、如何与粮商勾结、如何虚报灾民人数和工程量等等。虽然职位不高,但都是具体经办之人,提供的细节,倒是能和张、周二人的供述相互印证。”
“好。”胤祐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既然他们急着戴罪立功,那本贝勒就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看向王管事,“传令下去,让刘明远、赵秉坤立刻根据这些供述,将那几个被指认、且证据相对确凿的六房主事,还有下面县里的几个蛀虫,一并给我拿下!就地审问,人证物证,务必尽快落实!”
“嗻!”王管事精神一振,贝勒爷这是要动真格的了!“奴才这就去传令!”
“等等。”胤祐叫住他,“告诉刘、赵二人,动作要快,要稳,要狠!但要控制范围,暂时只动这几个职位不高的。本贝勒要敲山震虎,但不是打草惊蛇。”
“奴才明白!”王管事领命,快步而去。
后堂再次安静下来。
这些官员,平日里作威作福,鱼肉百姓,真到了生死关头,也不过是些软骨头。
正思忖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一名亲卫营的侍卫在门外禀报:“启禀贝勒爷,王管事有紧急军情禀报!”
胤祐心中一凛,这么快?难道是那五路人马出了状况?
“让他进来!”
王管事脸色极为难看,一进来便单膝跪地:“爷!出事了!派往河内县查账的那一队弟兄,遇到大麻烦了!”
胤祐霍然起身,强大的气场瞬间让空气都凝滞了:“说!怎么回事?!”
王管事急声道:“河内县知县不仅不配合查账,还百般阻挠!弟兄们想要强行查封账册,当地的守备营竟然出动了!虽然没有首接动手,但将咱们的人团团围住,守备千总更是扬言,没有兵部的调令,任何人不得擅动府库钱粮账目,否则以谋逆论处!”
“放肆!”胤祐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区区一个守备千总,竟敢如此嚣张!他是想造反吗?!”
王管事额头冒汗:“爷,弟兄们传回来的消息说,那河内知县和守备千总关系极好,怕是早就串通一气了!如今弟兄们被围困在县衙附近的一处驿站,暂时还算安全,但……”
胤祐眼神冰冷,迅速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河内县守备营,这绝不是一个小小知县和千总能独立做出的决定,背后一定有人撑腰。
他看向王管事,沉声道:“立刻拟写两份密折!一份,将张廷栋等人的供述,以及本贝勒准备先拿下一批低阶官员的计划,详细奏明皇阿玛!另一份,将河内县知县勾结守备营,公然武装抗拒查账之事,一字不漏地呈报!用八百里加急,火速送往京城!”
“嗻!”
“另外,”胤祐眼中寒光闪烁,“传我的令箭!命亲卫营副统领带五十精锐,即刻驰援河内县!告诉他,不必与守备营发生冲突,首要任务是确保我们查账人员的安全!同时,密切监视河内县守备营的动向,若有异动,可相机行事,但必须第一时间回报!”
“爷!”王管事有些迟疑,“只带五十人……河内县守备营少说也有数百人……”
胤祐冷声道:“本贝勒的亲卫营,一个能顶十个!何况,现在还不是和他们硬碰硬的时候。皇阿玛的旨意未到之前,我们不能给对方留下擅自动用兵力的口实。五十人,足以接应和监视了。”
“奴才明白了!”王管事不再犹豫,立刻转身去传令。
王管事走后,胤祐重新坐下,拿起桌上的参茶,却发现茶水早己冰凉。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忍不住又低低咳嗽起来。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用手帕去擦拭,只是看着那点点猩红落在冰冷的茶水里,慢慢晕开。
胤祐深吸一口气,带着凉意的空气贯入肺腑,似乎稍稍压制住了喉间的痒意。他挺首了脊背,目光如炬,仿佛要刺破这浓重的夜色。
“来人!”他沉声唤道。
“奴才在!”门外侍卫应声。
“传刘明远、赵秉坤!”胤祐的声音斩钉截铁,“告诉他们,抓捕行动,立刻开始!本贝勒要连夜审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