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清晨,本该清爽,清风城却被一股铁锈般的压抑笼罩。
街道空荡得反常,往日喧嚣被无形的恐惧吞噬。只有冷风卷着枯叶,在青石板上刮出沙哑的声响。空气凝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窒息感。
城主府朱漆大门紧闭,门楼上睚眦兽首的阴影拉得老长。墙头甲士身影密集,冰冷的金属反光透着紧绷。
城主赵天罡重伤昏迷的消息,如同巨石投入死水,彻底打破了清风城的平衡。权力真空的黑洞,散发着血腥的诱惑。
林府深处,林默的书房。
窗户紧闭,隔绝了外界的死寂,却挡不住沉重的压力。一盏孤灯在桌上跳动,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桌面,将两份请柬映得如同择人而噬的凶物。
左边那份,盛在紫檀木匣中,温润冰凉。内衬冰蚕丝锦,触手生凉。雪浪云纹笺上,金线勾勒缠枝莲纹,中央一个硕大的“王”字以浓稠金粉写就,雄浑霸道,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仿佛金色的巨掌扼向咽喉。
右边那份,装在棱角分明的玄铁匣里,冰冷坚硬,带着铁腥气。匣内一张粗糙兽皮卷随意丢着,卷面有暗色污渍。一个筋骨嶙峋、笔锋如刀的“谢”字以暗红朱砂写成,红得发黑,散发着原始的、赤裸裸的凶煞,如同猛兽爪痕。
檀香青烟在凝滞的空气中艰难扭动。林默端坐桌后,背脊挺首,手指无意识地、缓慢地敲击着冰凉的桌面。嗒…嗒…嗒…每一声都叩击着记忆。
三年前酷热午后,王家子弟纵马踏毁林家药圃。父亲林战上前理论,被王雄护卫随手一掌震飞,断骨吐血。
王雄端坐马上,眼神淡漠如视蝼蚁。护卫的狞笑,父亲苍白的脸,地上混着灵草汁的血…画面灼烫。
林默目光落在王家请柬上,指尖冰凉与记忆中父亲额头的滚烫形成残酷对比。
视线右移。去年深冬,风雪如刀。林家赖以周转的赤铁矿山地被谢家强占。
谢昆亲自拔界碑,任凭林家老管事跪在雪地哀求至双腿冻残。谢昆裹着熊皮大氅,冰岩般的脸上只有一句:“拳头大的说了算。”寒风刺骨,老管事绝望的眼神,谢昆的冷漠…寒意瞬间窜上林默脊梁。
两份请柬,是催命符!
是两大巨兽丢给蝼蚁的选择题:选王家,做炮灰被谢家碾碎;选谢家,做投名状挡王家刀锋。
结局都是粉身碎骨!
冷汗从林默鬓角滑落,滴在衣襟无声。他端起冷茶灌下,冰凉液体激得胃部抽搐。窗外枯叶撞在窗棂,“啪”的一声脆响惊得他手指收紧,骨节泛白。
“家主!”门外传来心腹林忠压低却焦灼的声音,“几位长老到了,在前厅候着。”
前厅空气如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寒意。
几位长老脸色灰败,眼下青黑,显然一夜未眠。
二长老林远山捻着乌木念珠,手指发抖,珠子咔哒乱响。“王家…王家势大啊!”声音嘶哑恐惧,“凝气境!王雄根基稳固…依附王家,或许…还有生路?”浑浊目光扫过众人,停在林默脸上,满是哀求绝望。
“放屁!”西长老林海猛地拍桌,茶碗叮当,茶水泼溅。“依附王家是送进虎口!王雄吃人不吐骨头!林家这点家底够塞牙缝?我看投靠谢家,拼死一搏,或有一线生机!”他眼珠充血,瞪着林远山。
“谢昆是莽夫!”三长老林文柏脸色铁青,“做事全凭意气!投靠他,挡刀时他眼都不会眨!而且,无论倒向谁,都成另一家死敌!日后清算,林家就是第一个祭旗的!这是绝路!”他声音绝望。
争吵瞬间爆发。恐惧、愤怒、投机心绪纠缠。唾沫横飞,面红耳赤,厅内空气浑浊欲呕。
“够了!”
林默声音低沉,却如寒冰快刀斩断嘈杂。前厅死寂,只剩粗重喘息。
他缓缓站起,目光沉静如寒潭,扫过一张张扭曲的脸庞。那目光冰冷审视,令长老们纷纷避开视线。
“选边站?”林默重复,嘴角勾起冰冷弧度,“是嫌林家死得不够快。”
他走到厅中花梨木圆桌旁,指向铺开的羊皮地图。指尖用力点在代表林家、渺小孤悬的墨点上,又猛地戳向挤压着它的巨大朱红(王家)与玄黑(谢家)标记。
“硬碰硬?螳臂当车!我们连做棋子的资格都没有,只配当炮灰!”
“那…家主的意思是?”林远山声音抖得不成调。
“置身事外?”林海眉头紧锁,绝望更深,“怎么可能?不站队就是同时得罪两家!他们第一个就会联手碾碎我们!死得更快!”
前厅死寂更沉。长老们面如死灰。
林默转身,背对众人,目光似穿透墙壁落回请柬。嘴角冷意加深。
置身事外?不可能。
但绝境中,唯有火中取栗!当两兽撕咬彼此要害时,谁会在意脚下伺机而动的蝼蚁?
他需要时间,需要契机——城外争夺的矿脉?其他中小势力的摇摆?就在这“拖延”之中!
冰冷的决意覆盖眼底。
“林忠。”声音平静如冻结湖面。
“家主!”林忠推门而入,躬身。
“回复两家使者,”林默语调清晰冷硬,“林家骤逢大变,前家主林战伤势未愈,族内人心惶惶,主事难定。需宽限三日商议,届时必亲赴府上,给两家一个…满意的答复。”“满意”二字,落下冰冷的重量。
林忠身体一震,豁然明悟。这是刀尖上的拖延!他重重点头,决然道:“是!属下明白!”转身快步离去。
满意的答复?林默心中冷笑。他只需这三天!在这风暴眼中,为林家撬开一道狭窄的荆棘生路!
他走回书桌,不再理会绝望的长老。昏灯将他的影子在墙上拉长扭曲。目光投向窗外城主府的暗影,投向即将被血火涂抹的清风城。
风暴己至。置身事外是梦,选边站是死。
唯火中取栗!
林默目光落回桌上两份毒蛇般的请柬,眼底深处,一点冰冷疯狂的火焰,无声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