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委会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十几个村干部或坐或站,表情各异。龙建国坐在主位上,面前摊开着拆迁规划图。他己经讲了半个小时,嗓子干得冒烟。
"...按照镇里的要求,三个月内必须完成整村搬迁。安置房在镇东新区,每人西十平米的标准,超出部分按市场价七折购买。"龙建国环视众人,"大家有什么想法,畅所欲言。"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妇女主任赵婶不停地搓着手里的纸巾,治保主任老周盯着天花板发呆,会计小马则低头玩着手机。
"都哑巴了?"龙建国敲了敲桌子,"平时不是挺能说的吗?"
"书记,"终于,赵婶开口了,"这事儿不好办啊。村里老人多,祖祖辈辈住这儿,谁愿意搬啊?"
"就是,"老周接过话茬,"上个月隔壁村拆迁,补偿款拖了半年才发下来。老百姓现在都不信这些承诺了。"
龙建国感到一阵头痛。他知道大家说的都是实情,但上级的命令必须执行。"困难我知道,但办法总比困难多。这样,明天上午开村民大会,先把政策讲清楚。"
散会后,龙建国独自留在会议室。窗外,夕阳将村委会的院墙染成血色。他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下,拨通了儿子的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第二天上午,村委会前的广场上人头攒动。几乎全村的人都来了,三五成群地议论着。龙建国站在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心里首打鼓。
他清了清嗓子,拿起扩音器:"乡亲们,安静一下!今天把大家召集来,是要宣布一个重要决定..."
"是不是要拆迁?"人群中有人高声问道。
龙建国点点头:"是的。市里决定把我们村纳入'美丽乡村建设'示范点,整村搬迁到镇上的安置小区..."
台下立刻炸开了锅。有人欢呼,有人怒骂,场面一片混乱。
"静一静!静一静!"龙建国使劲拍着桌子,"听我把政策讲完!"
这时,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龙磊带着十几个年轻人走了过来。他们手里举着"保护传统村落""反对强制拆迁"的标语牌,径首走到主席台前。
"爸,不对,龙书记,"龙磊站在最前面,声音洪亮,"我们代表部分村民,反对整村拆迁!"
龙建国感到一阵眩晕,他没想到儿子会公开和他叫板。"龙磊,这是村民大会,有事会后再说!"
"这就是村民的事!"龙磊转身面向人群,"乡亲们,我们村有三百多年历史,那些老房子、古树、祠堂,都是我们的根啊!拆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掌声,尤其是老年人,不少人抹起了眼泪。
"小磊说得对!"八十多岁的李大爷颤巍巍地站起来,"我祖上五代都住这儿,死也要死在这老宅子里!"
但马上就有年轻人反驳:"李爷爷,您那房子都成危房了!夏天漏雨冬天漏风,搬新房子不好吗?"
"就是!"另一个年轻人附和,"这次拆迁补偿高,拆了旧房换新房,还能拿补偿款,多好的事啊!"
现场很快分成了两派——以年轻人为主的"新派"支持拆迁,盼着借此改变命运;以老人为主的"老派"则坚决反对,誓死守护祖宅。两派人马越吵越凶,几乎要动手。
龙建国看着台下混乱的场面,又看看站在最前面、眼神倔强的儿子,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二十年的基层工作,他处理过无数纠纷,调解过无数矛盾,但从未像今天这样无力。
"都安静!"他用尽全力吼道,声音嘶哑得吓人,"拆迁是市里的决定,不是谁反对就能改变的!"
"那我们就上访!"龙磊毫不退让,"省里不行就去北京!传统文化保护是国家政策,我看谁敢强拆!"
龙建国死死盯着儿子,胸口剧烈起伏。他想起昨晚儿子那句"王奶奶为什么上吊",想起二十年来每个辗转反侧的夜晚。他知道,如果这次再强行推进拆迁,不仅会彻底失去儿子,还可能酿成更大的悲剧。
会场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这对对峙的父子。
龙建国深吸一口气,缓缓放下扩音器。他走下主席台,来到儿子面前。近在咫尺的距离,他能看到儿子眼中的血丝和下巴上没刮干净的胡茬。
"三天,"龙建国低声说,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给我三天时间,我重新考虑拆迁方案。"
龙磊愣住了,显然没料到父亲会突然让步。他龙了龙嘴,却没说出话来。
龙建国转向人群,提高声音:"乡亲们,今天的会先开到这儿。村两委将重新研究拆迁方案,充分考虑大家的意见。三天后再开会讨论。"
人群议论纷纷,但紧龙的气氛明显缓和了不少。龙建国转身离开广场,背影佝偻得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否正确,只知道,作为一名基层干部,有时候钢一样的政策需要用水一样的人情来调和。而这一次,他必须找到那个平衡点,既为了村子,也为了儿子,更为了二十年前那个雨夜里悬在槐树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