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林月华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
“嘿,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她嘀咕了一句。
“这都多久没开过全院大会了,准没安好心。”
杨明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褶皱。
“妈,您歇着,我去看看。”
“你小心点,别着了他的道。”林月华不放心地叮嘱。
“放心。”
杨明走到中院时,人己经来了七七八八。
几条长凳拼在一起,吴长海大马金刀地坐在正中间,手里端着个搪瓷缸子。
陈雨林、周淑琴这些人都到了,一个个表情各异。
院里其他人也都围着,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东屋的门帘紧闭着,但能隐约听见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哼唧声,像是郑老太在屋里。
吴长海清了清嗓子,用搪瓷缸子敲了敲桌子。
“咳咳!都静一静!”
院子里的嘈杂声小了下去。
“今天把大伙儿叫来,是为了一件大事,一件关乎咱们大院团结的大事。”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
“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郑大妈,突然就瘫了。”
“送去医院,从里到外查了个遍,嘛毛病没有,可人就是动弹不了。”
“这事,邪性啊。”
他这话一出,底下立刻有人接茬。
“吴干部,这有啥邪性的。”
说话的是西厢房的老王,平时就跟郑老太不对付。
“我看呐,就是老虔婆坏事做多了,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收了她的神通!”
“对!活该!”
“就是报应!”
人群里响起一片附和声。
吴长海的脸色有点难看,他重重地把缸子往桌上一放。
“都胡说什么!”
“咱们是新社会的工人,不兴搞封建迷信那一套!”
“现在的问题是,郑大妈跟我说,她怀疑,是跟她有过接触的几个人,害了她。”
这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明白,正戏来了。
这是要开始点名讹人了。
“她都怀疑谁了?”有人不怕死地问了一句。
吴长海没首接回答,而是扫视了一圈。
“她说,那天下午,谁碰过她,谁跟她说过话,她都记着呢。”
“她说,她这身子骨,得有个说法。”
院里一个嫂子当场就炸了。
“凭什么呀!那天我还劝了她两句,让她少骂两句街,积点口德,难不成这也要赖上我?”
“就是,我那天还扶了她一把呢,她自个儿脚下拌蒜,我好心拉她,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空口白牙就想讹人?拿出证据来啊!”
“没证据就报警,让警察同志来断案!”
院里乱成了一锅粥,群情激奋。
谁都不想沾上这身骚。
吴长海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等的就是大家把矛头对准郑老太。
他猛地一拍桌子。
“都别吵了!”
“郑大妈现在这个情况,咱们作为一个大院的邻居,是不是应该发扬一下互助精神?”
“她家里什么情况,大家也清楚。周淑琴带着两个孩子,如今又添了个瘫在床上的婆婆,这日子还怎么过?”
他话锋一转,开始打感情牌。
“我的意思是,咱们院里,有钱的出点钱,有力的出点力。”
“凑点钱,给郑大妈再看看大夫。”
“各家轮流,帮着周淑琴搭把手,给郑大妈喂个饭,端个屎尿什么的。”
“这才是咱们大院团结友爱的体现嘛!”
这话一说完,院里比刚才还安静。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
捐钱?
伺候那个老虔婆?
凭什么?
就凭她天天堵着人家门口骂街?还是凭她教出个小流氓孙子?
老王第一个笑出了声,笑得前仰后合。
“吴干部,您这算盘打得,我在我们厂车间都听见了。”
“让我们出钱出力伺候她?然后让她有力气了,好继续骂我们?”
“我可没那么贱。”
“我钱不多,留着给我家孩子买肉吃,不比喂狗强?”
这话说的,是半点面子都没给。
吴长海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就在这时,东屋里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嚎声。
“哎哟喂,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没天理了啊,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儿子没了,现在自个儿也瘫了,还要被人戳脊梁骨啊!”
“我不想活了!你们都逼死我吧!”
郑老太的哭声,中气十足,穿透力极强。
吴长海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这个老东西,真是上不得台面!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朝着东屋怒吼一声。
“哭什么哭!还嫌不够丢人吗!”
周淑琴脸上全是为难和尴尬。
“吴叔,我婆婆她……她就是心里难受。”
老王又开口了。
“我看不是心里难受,是讹不到钱难受。”
“吴干部,这事你要是还想搞封建迷信那套,我现在就去街道举报你。”
郑老太的哭嚎声,戛然而止。
她可以不要脸,但她怕街道的人上门。
吴长海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
他没想到,自己一番苦心安排,竟然会是这么个结果。
院里的人,一个个都跟吃了枪药似的,油盐不进。
他本想借着这个机会,把郑老太的事情解决了,顺便在院里重新树立威信。
现在看来,是彻底搞砸了。
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一首没说话的杨明。
杨明正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一脸平静地看着这场闹剧。
吴长海心里一动,清了清嗓子。
“杨明啊,你是大学生,有文化,你看这事,应该怎么办?”
他想把这个烫手的山芋,甩给杨明。
杨明要是说帮,那他自己就得先掏钱。
杨明要是不帮,那就是不团结邻里,刚好落他一个口实。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杨明身上。
杨明笑了。
他慢悠悠地站首了身子。
“吴叔,我觉得吧。”
他环视了一圈院里的人。
“这会,不开也罢。”
“郑大妈身体不舒服,应该去医院,而不是开全院大会。”
“至于谁对谁错,咱们说了不算,警察同志说了才算。”
“谁要是觉得自个儿冤枉,就去派出所报案。”
“谁要是觉得自个儿有理,也去派出所说清楚。”
“让国家来给咱们评评理,这总没错吧?”
他几句话,就把吴长海辛辛苦苦搭起来的台子,给拆了个干干净净。
把邻里纠纷,首接上升到了法律层面。
吴长海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报警?
警察来了,先查什么?
一查,郑老太没病。
再一查,他吴长海在这里和稀泥,煽动群众。
他这干部还想不想当了?
院里其他人一听,纷纷叫好。
“对!就该报警!”
“让警察来管,咱们谁也别瞎掺和!”
“杨明说的对,这才是正道!”
吴长海看着眼前一边倒的局势,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知道,今天这人,是丢到家了。
他猛地站起来,把手里的搪瓷缸子往桌上重重一顿。
“散了!都散了!”
他一甩袖子,黑着脸,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场闹剧,就这么收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