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秋雨浇在熊熊燃烧的王府上,如同无数细鞭抽打着沸腾的炼狱。火焰在雨幕中发出嘶嘶的悲鸣,黑烟裹挟着灰烬与烧焦的恶臭,搅和在湿冷的空气里,沉甸甸地压下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窒息。
林辰抱着昏迷的朵朵,艰难地在混乱湿滑的街巷间穿梭。左臂的伤口在奔逃的颠簸和雨水的冲刷下不断传来钻心的剧痛,鲜血混合着雨水将大半个身体染成暗色。朵朵右耳深处那个微小的孔洞,红光在雨水的浸润下显得更加微弱,却如同嵌入心尖的毒刺,时刻提醒着林辰那冰冷地底深处的倒计时。
王府的爆炸、大火、还有那响彻全城的自焚警笛,将整座城池拖入了末日的深渊。昔日的繁华街市被恐惧和狂躁占据,疯狂的流民撞开紧闭的商铺,零星的争斗点燃了角落的杂物堆。哭喊、咒骂、木头燃烧的噼啪声,如同鬼魅的交响乐在潮湿的空气中回荡。
林辰避开火光冲天的路口,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后街小巷。巷子尽头,一座青砖黑瓦、门楣上刻着盘蛇绕剑家徽的大宅静静矗立。紧闭的黑漆木门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斑驳,门前的石狮子半边脸被熏黑,门缝里甚至能看到一丝摇曳的火光。这里是苏家祖宅——朵朵家族曾经在江南立足百年的根基。如今,在王府倾塌的风暴中,它如同风雨飘摇的小舟,却出乎意料地尚未被混乱的怒潮彻底吞没。
林辰没有犹豫,抱着朵朵闪身到紧闭的大门侧边,猛地抬脚踹向早己不堪重负的门栓连接处!
咔嚓!轰!
碎裂声淹没在更大的雨声里,门板应声向内撞开!一股浓烈的焦糊味混着陈年的墨香与木头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偌大的苏氏宗祠正堂,烛火摇曳,光怪陆离。
几十个苏家族老妇孺挤在一起,面色惨白如纸。烛光将他们瑟缩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高大的祖先牌位照壁上,如同群魔乱舞。祠堂中央,几口翻倒的鎏金香炉泼洒着昂贵的香料和冰冷的灰烬,混杂在地上蜿蜒的血迹里——显然不久前这里也爆发过争夺或镇压。
人群中央,一个头发凌乱、面容枯槁、身上儒衫被撕裂出几道血口子的老者,正是苏家族长。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卷用金线系住的古旧卷轴——苏氏族谱!卷轴沉重,他的手腕却在剧烈颤抖。
几个手持棍棒、穿着血屠卫底层杂役服色的男人(显然是苏家依附王府之人或强占此地的残兵)正狞笑着围逼上去,嘴里嚷着:“交出来!老东西!王府倒了,你苏家的根也跟着一起烂了!这玩意烧了干净,省得被清算!”
“不!不能啊!”一个老妇绝望地哭嚎,想扑上去却被一棍子推开,跌倒在冰冷的蒲团上。
“烧!烧了苏家才有活路!投名状懂不懂?”一个年轻男人眼神狂乱,手里的火把胡乱挥舞着,正是苏家旁系的一个纨绔子弟,此刻投靠了强权者。
老族长脸上肌肉抽动,浑浊的老眼里闪过极度的屈辱和悲痛。他看着祠堂高悬的“敦本睦族”牌匾,又看看周围族人惊恐绝望的脸,最后目光落回手中那沉甸甸的、记载了苏家百年兴衰、无数先祖名讳的族谱。祠堂正厅上方悬挂的那些历代考取功名的红匾和“进士及第”的金字牌匾,在摇曳的火光下如同淌血的嘲讽。
他猛地闭上眼睛,眼角两道浑浊的液体滚落,不知是泪还是雨水。
“苏家……列祖列宗……不肖子孙……请恕罪……”沙哑的悲鸣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握着火把的苏家旁系狞笑着递过火把,几个王府杂役则嘲弄地往前推搡着。
老者身体剧烈摇晃,紧攥族谱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就在火把那跃动的橘黄火焰将要舔舐到卷轴古老绸缎封面的瞬间——
“够了!”
一声压抑着暴怒的低吼,如同闷雷,在祠堂轰鸣的雨声和人群杂音里炸开!
林辰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门侧的阴影中显露。雨水顺着他破烂的衣襟滴落,染血的半边脸颊在昏黄烛光下如同修罗。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气流席卷整个正堂,让那几个张牙舞爪的杂役和举火把的青年瞬间如坠冰窟,全身僵硬!
林辰没有看他们。他抱着朵朵,一步步踏入祠堂中心地带。沉重的脚步踏在地上湿冷的灰烬和血污里,发出“噗呲噗呲”的轻响。他径首走到那举着火把、僵立当场的苏家旁系青年面前。
青年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手里的火把抖得像风中的残烛。
林辰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左手抱着朵朵,右手如电探出,一把扣住了青年握着火把的手腕!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可闻!
“啊——!”青年发出杀猪般的惨嚎,火把脱手落下!
林辰脚尖极其精准地一勾一提!下落的火把被他稳稳踢起!燃烧的松节油火头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
噗嗤!
火把如同一根燃烧的长针,狠狠戳进旁边一个还在发懵的杂役小头目大张的嘴里!火焰瞬间淹没了他喉咙里的惨叫!焦糊的皮肉气味猛地散开!
这一击太快太狠!另一个杂役还没反应过来,林辰己旋身欺近,沾满血泥的靴子带着恶风狠狠蹬在其胸腹之间!那人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撞在远处的祖先牌位供桌上,撞翻香烛贡品一片!
兔起鹘落,三个恶奴如同被拍飞的苍蝇,瞬间清场!只剩下那个手腕被捏碎的苏家旁系青年,抱着扭曲变形的右手瘫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惊恐地看着如同魔神降世的林辰。
祠堂里死寂一片,只有火焰燃烧的毕剥声和屋外更加猛烈的雨声。
苏家众人吓得魂飞魄散,挤成一团瑟瑟发抖,连哭声都吓没了。老族长更是一屁股瘫坐在地,手中的苏氏族谱“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积灰和血水里,金线系带松开,卷轴的一端散落开来,露出里面密密麻麻、被岁月浸透发黄的墨色名字。
林辰看都没看地上的惨状。他紧绷的心弦只系在一个人身上。他无视周围的死寂和惊恐的目光,迅速解下身上的破烂单衣,铺在祠堂角落一张相对干净的条凳上。单衣早己被血水和泥水浸透,在昏暗烛光下晕开深色水痕。他用掌心抹了一下条凳上的湿灰,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朵朵放了上去。
朵朵小小的身体冰凉得吓人,只有右耳深处那点微弱的红光还在坚持闪烁。林辰扯下自己还算干燥的内衬一角,试图擦去她脸上混着雨水的泥污。
就在此时——
他胸腹之间一道斜长的伤口,在剧烈动作后彻底撕裂!这道伤先前只是皮肉翻卷流血不止,此刻边缘在火光的映照下,血肉模糊的创面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弱地闪烁着?那道贯穿胸腹的恐怖伤疤——是早年在清雪实验室被特殊容器碎片划破的!疤痕扭曲狰狞,此刻在光线昏暗的祠堂里并不起眼。
被林辰甩落在条凳旁边的、他那件破烂单衣的袖口,沾染了一大块林辰肋下伤口的鲜血。暗红的血污边缘,几星被雨水浸润却尚未完全熄灭的炭火(来自他刚才踢起的火把碎片)正幽幽发着红光,烫在湿透的布料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缓慢地向上蔓延。
旁边,那卷被遗弃在冰冷地面的苏氏族谱,散开的一端恰好搭在那件染血的破烂单衣上,距离那点幽幽的炭火余烬只有寸许!
老族长瘫在地上,失神地看着这一切,猛地想起什么,惊惶绝望地嘶喊:“别…那是……”
呼!
晚风带着雨丝的湿气从被林辰踹破的大门涌了进来!风助火势,那几星贴在袖口上的余烬骤然遇氧猛亮!火苗挣扎着向上猛地一窜!瞬间舔舐到了那搭在袖口之上的、苏氏族谱的古老卷轴!
干燥卷曲了百年的纸页,浸透了虫蛀粉末和特殊防蛀墨水的纤维,在接触到这抹跳动的火焰舌尖时——
轰!
一捧明亮的橘黄色火焰骤然从卷轴散开的部分爆燃而起!火焰迅速扩张,贪婪地吞噬着古老的纸张、墨色的人名、厚重的历史!火头沿着卷轴猛窜,发出纸张被吞噬的毕剥碎裂声!
“不——!苏家的根啊——!”老族长目眦欲裂,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哀嚎,双眼一翻,彻底昏死过去。祠堂里其他苏家人也发出了濒死般的悲泣,面如死灰。
林辰刚刚沾湿布角的手猛地一顿,霍然回头!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那腾起燃烧的橘红色火焰,恰好被前方倒塌桌案形成的特殊角度遮挡,形成一片投射而出的、明暗交织的巨大光幕!
光幕如画布,泼洒在林辰赤裸的胸膛上!跳跃的火光瞬间照亮了那布满汗水泥垢的精悍上身,更将那几道新旧交错的狰狞疤痕映得纤毫毕现!尤其是胸腹之间那道斜长的致命旧伤,在强烈的光线下格外刺目!
就在那片被火光瞬间点亮的伤疤区域内——原本被血污汗渍覆盖、看似只有粗粝疤痕组织的皮肤表面,在明亮火光短暂照亮的瞬间,赫然显现出几个极其微小、几乎与周围皮肤纹理融为一体的……淡白色线条轮廓!
线条极度扭曲、简单、幼稚!像顽童用钝石尖在泥地上胡乱画出的涂鸦。
凑近了看:一个歪歪扭扭的大圆圈代表脑袋,里面戳着两个位置很不对称的、小小的点代表眼睛(一个似乎还画歪了),下面一条极其潦草的短弧线代表嘴巴,勉强向上弯起。耳朵是两个不对称的小三角,被身体挡住了的胳膊是两条短线……一个简笔画的小人儿!一个极其抽象、甚至有些丑陋的……笑脸图案!
这图案如此幼稚、如此笨拙,仿佛只是孩童无意识的信手涂鸦,却被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深深烙印在林辰这道源自清雪实验室实验容器破片的狰狞伤疤深处!
是朵朵!林辰脑中轰然炸开!这绝对是朵朵在很久以前,也许是某次偷溜进实验室,在某个林辰疲惫沉睡的时刻,用实验室里某种特殊的、具有微量辐射性的“安全”笔触,留下的痕迹!这些笔痕早己被皮肤组织增生覆盖,连她自己恐怕都忘记了!只有在极度高温的光线照射下,才能短暂显现出那早己被疤痕组织“吞食”的微量笔痕轨迹!
燃烧的族谱火光只持续了几个心跳的时间!火势蔓延太快,卷轴本身结构被焚毁,支撑的火光猛地一暗!
林辰胸膛上那幅惊鸿一现的童画笑脸,如同泡影般瞬间消失,重又隐没在伤疤粗粝的阴影之下。祠堂再次被幽暗和哀哭填满。
林辰如同石雕般僵在原地!怀中朵朵冰凉的呼吸微弱地喷在他的臂弯里,像一片随时会融化的雪花。他脑中一片轰鸣,眼前仿佛还残留着那昙花一现的、扭曲稚拙的笑脸涂鸦。
轰隆!!
一声闷雷炸开在祠堂屋顶上方,震得瓦片嗡嗡作响!惨白的电光瞬间劈开祠堂的窗户纸,将祠堂里苏家人哭丧扭曲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
惨白的电光下,祠堂门内积水的地面泛起浊光。浊水坑表面,无数道扭曲交织的光纹快速组合、变幻!
幽暗的水镜中,几座残破的巨大门坊轰然倾塌!碎裂的砖石牌匾之下,七口暗沉沉的、由焦木拼凑而成的棺材轮廓在浊水中一闪而逝!每口棺材表面都烙刻着一个巨大、变形、燃烧着暗红余烬的古字——
赫然是“苏”“吴”“陈”“郑”“王”“李”“赵”!